萧子窈并不相信梁延的喜欢,从小到大,都不信。
打从出生起,她头上便罩着两位兄长了,骑红马的两个少年郎,平日里都是笑笑的,却唯独提及梁延就会变脸,从白脸变黑再变红,最后变冷,木无表情,全然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梁延那个人,做同学还好,做朋友太差。”
萧子山说,“哪有人会和朋友说,你妹妹虽然不听话但我很喜欢,可不可以把妹妹借到他家里养几天玩玩的?这种话只是听听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了,真想揍他一顿。”
彼时,就连好脾气如萧子任听罢也说道:“四哥,你就不该把这种人带来家里吃饭。”
——有关于梁延诸如此类的说辞,萧子窈几乎一句话也不曾漏听过,就仿佛那坏话本来就是专门说给她听的一般,一遍不够,便再说一遍。
但偶尔萧子山也会改口。
他与梁延毕竟做了许多年的同窗,纸上谈兵的时候争考学成绩,优比优比不过,就比优加,后面念军校,可以争的东西就更多,马术搏击枪法电码,两人轮换着做第一名,你争我抢多年,终成宿敌。
所以他当然也会夸他。
“梁延能做大事。”
他说,“像他这种,做什么事情都要争第一的人,面对什么人都想着做主人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耽于情爱的。恐怕有一天,若谁拿枪指着他的老婆孩子,问他选家人还是选当南京大总统,他也会眼也不眨的选择去南京吧。”
萧子窈于是从此只信梁延对权力的喜欢。
爱会消退。
所有人都是这样子的。
不被喜欢的人也许根本没做错什么。
何金妮什么也没做错。
萧子窈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去找块干毛巾给我便是了,我不去更衣室了。”
她说。
——谁知,那话音不过才落,她刚好转身,竟迎面撞上一只举着酒盅的手,老窖清汾,哪怕只是淡香也醉人,她实在反应不及,自然而然便被劈头盖脸的泼了一脸一身。
然后她就听见梁延的笑,轻轻的,又是轻轻的,轻佻却不轻忽的轻笑,倒也好听,不算太烦人。
偏她烦的正是他这个人。
“难闻死了。”
梁延说,“刚刚来打招呼的时候,我就闻到你和沈要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换瓶香波吧,怎么有人爱和狗用一种香波水?”
萧子窈立刻抹了一把脸。
“梁延,你真的很幼稚。这种香波百货商店都在卖,又不是只有我和沈要在用——更何况,沈要不是狗,这个香波也很好闻。”
梁延不屑一顾的挑了挑眉。
“反正我不喜欢。你之后也别用了。我派人送个新的给你,或者送瓶不一样的香水给你。”
“我不要。你爱送谁送谁。送给我我就扔掉。”
“这不算人情。”
她照样还是冷冷的回绝。
“不是人情也不要——”
梁延于是反手便泼了自己一身酒,道:“你跟我过来。”
他只管一把拽住了萧子窈的腕子。
“来更衣室,我有话和你讲。”
蓬莱饭店几乎无一处不辉煌,就连更衣室照样也是富丽堂皇的样子,水晶吊灯,金丝楠木包边的镜子,沙发是蓝丝绒的,天花顶画着西洋裸体小天使,金剪所指正好是大衣柜的位置。
梁延根本没打算同她好好说话。
“我要结婚了,你难道什么话也没有?”
是时,他只管一面说着,一面又靠得萧子窈近了些,通身的酒气咄咄逼人,却不知是喝得醉了还是那方才的酒盅泼得他醉了。
萧子窈很是不耐。
“我都说了,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不如再加上几句早生贵子,如何呢,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快乐。”
梁延一字一顿,“我看到你和沈要快乐,我就觉得不快乐。”
“你喝多了。”
“我就喝了一两杯。”
萧子窈没有说话,却是自顾自的绕开了他去。
谁知,那厢,梁延却一点儿放人的意思也没有。
“萧子窈,我腿疼。”
他说,然后缓缓的跪下来,就挡在门前,那眼睛很亮很亮。
“沈要是为你才打伤我的,你得负责。”
两相无言。
是时,外面笙歌不断。
梁延的确是受过伤的,萧子窈心里清楚。
所以,他跪地便两腿剧痛。
“梁延,你站起来说话。”
萧子窈面色微沉,偏偏梁延毫不在意,不在乎她也不在乎自己,却独独喜欢看她阴晴不定的眼睛。
这实在是,太值得了。
一个一向与他最不对付的女人,如今却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备受煎熬。
这感觉简直好得要命。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跪不了多久的。
原是海关总长不刻便要致辞了,他得陪同一道,说些好听的话,做些好看的笑,陪何金妮做新婚燕尔之貌。
他于是扶着墙角站起了身来。
“你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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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笑笑,紧接着就将萧子窈往衣柜上压去,一点儿也不亲昵却极其狠厉的动作,根本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或念头,就只是训一条狗似的想将她制服而已,至于别的,也许还有,但他一时半刻都想不到。
“你就在这里等我。”
梁延说。
这里是哪里?
是衣柜。
咣当一声,萧子窈直觉眼前一下子没了光亮。
梁延拖拽她的时候,应当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的。
她于是猛的跌倒在地,又被一把塞进了空空如也的衣柜里去,随后,有一把小金锁只管从外面将她关住了,梁延的笑脸与笑眼都从柜门的中缝里漏出来,笑意不减,与他少年时的模样几乎没差。
“子窈,你这辈子都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过活。”
“沈要是我和我父亲安排给你的人。”
“我弟弟也是我让给你的人。”
“你的兄弟姐妹都是我弄死的。”
“所以,你又凭什么逃出我的手掌心呢?”
萧子窈冷然说道:“梁延,我不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啊。”
梁延拍了拍门板,高高在上的姿态,透过缝隙看她的眼光如欣赏一只花瓶。
花瓶不会动,但是尤其纤细漂亮。
女人,要漂亮的才好。
而漂亮并且乖巧的女人,才是最好。
他于是说道:“我又没让你喜欢我,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的学学怎么听我的话而已。”
话毕,他便转身离去了,又因着伤腿尚且隐隐作痛的缘故,他到底没能走得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