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瑗一瞬便认出他的脸来。
“你原来是……”
她喉咙一苦,心下五味陈杂,“你对一个陌生女人尚且都可以如此良善,为什么独独对待那个姑娘……却、却如此残忍,非要让她怀不了孩子不可?”
她其实不该多嘴的。
因着此番争执,已然传到了屋后去,萧子山甫一闻声,便立刻从檐下探出了头来。
“怎么了?难道是遇上麻烦……了?”
他话音至此了。
于是,只此一瞬,四下里便了无声息了,剩下四个活人,与一个将死之人,那死气沉沉的凉气只管凉飕飕的飘在所有人的眼前,一阵又一阵,一声又紧似一声,像各怀鬼胎,最后却只生出一个不吉利的死胎。
萧子山手心微潮。
然后,他便终于说道:“救人要紧。”
今日无雪。
其实,倘若教人翻翻黄历去,这原本是个极好的日子,近立冬却不至,之前有雪,所以瑞雪兆丰年,宜嫁娶作梁纳畜,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偏偏,此时此刻,安庆堂内上下一寂,无限萧肃。
宋晓瑗只管招呼着伙计将那女人抬进了屋里。
“连翘,你去多烧几壶热水,再取救心丸来备用。”
“杜仲,你去煮固气汤,三碗水三两药,最后收汁成一碗,注意火候。”
“蒺藜,你去柜里拿钱,到街上买白糖和巧克力,跑得快些。”
是时,她安排人手竟然如同安排后事,有条不紊,冷冷清清。
她最后却是望定了萧子山去。
“竹四,你去巷子里和街坊邻居们都说一下——就说,今天安庆堂不开门,闭店!”
“那你呢。”
她眼光死寂。
“我要留在这里,救人。”
人总有一死。
其实,宋晓瑗早已看出来了,那女人左右是活不成了。
更何况,她为医者,见过死生无数,像沈要这般强行把人塞给她去的,背后究竟有多少门门道道,她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想清楚。
不成功,便成仁。
如是而已。
所以,眼下,她只留下连翘与杜仲两个家生子,蒺藜还小,能撵多远便撵多远,至于萧子山,便只好胡乱找找借口赶出门去。
沈要只在檐下漫不经心的坐着。
远远的,他只见安庆堂门前的一颗树,枝繁叶茂,不开花却也美丽,极其安宁的样子,就仿佛是他尚在犬园里的时候望见的那棵花树,花雨满天,如坠星河,那是一条狗的向往之地,也是一个人的埋骨之所。
那女人好半天才叫出一声来。
宋晓瑗立刻握紧了她的手。
“你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你一定要……”
“我、我好饿。”
那女人说,“我想吃饭,吃肉,我不想生孩子……寄生虫,它和我抢饭吃,我想吃肉……”
她眼中的光阴终于一寸寸的暗下去了。
宋晓瑗了然无言。
沈要于是问道:“没救活?”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有点儿哀。
“没救活。”
“那就,拖下去。”
沈要道,“草菅人命。对吧。草菅人命,那就拖下去。”
是时,天光洇洇如茵。
夏一杰一下子叫了起来。
“沈要,你疯了!这关大夫什么事,如果这件事被写成新闻,你知道影响会有多严重吗——别人只会说是你草菅人命!哪怕就算是你曾经与这家医馆有过过节,想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安给他们,那你至少也应该为了她,选个像样的借口和时机……”
喋喋不休。
——没由来的,沈要只在心想这般想到。
什么至少,什么应该,什么为了,什么她。
真可笑。
他难道不是一直如此吗?
正是因为为了她,所以才草菅人命。
他于是隐隐约约的有些不悦,便冷然开口道:“如果不是这个借口,这个时机,你以为你以后还能见得到萧子窈吗?”
夏一杰一瞬哑然。
“什……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沈要说,“只要几条人命,就可以换她永远留在这里。你不敢做。我敢。”
这一幕似曾相识。
夏一杰直觉有些毛骨悚然了。
他大概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却又吞吞吐吐的不敢妄动。
就仿佛,他照样还是一个好人,哪怕为了萧子窈浑身烂透,他也照样还是一个好人。
“可你不能滥杀无辜……”
他喃喃自语道。
谁知,沈要听罢,却陡的嗤笑一声。
“那你无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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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杰只见沈要那面无表情的人皮终于微微有些松动了。
天光黯然,就连带着沈要的眼睛也瞧不清楚,浓黑如夜的颜色,却比天黑更黑,那大概应是棺材里面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他紧绷的、切齿的颚,模模糊糊像是有什么怪物要从他皮下钻出来似的,勃发的恶意如丰盛的欲望,他简直自愧不如。
“你也不无辜。”
沈要一字一顿,“你也想让她留下。”
话毕,他便再次说道:“拖下去——把人带回军内,等候发落。”
如此,夏一杰便伶仃的愣在原地了,那位置好巧不巧,正好又是柜前,是他曾经被钉死过的地方。
宋晓瑗于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之前有人告诉过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