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此乃萧子窈平生第一次下到乡间。
她虽不是那般极为娇弱的小姐,但也自幼养尊处优,军营逛过、猎场跑过,却独独不曾到过田间地头,如此,沈要此番携她前来,遽然当真勾起了她的兴致。
只不过,她自是矜贵的,无论心下再怎么好奇面上也不太露色,便就款款的走在伞下微微一笑:“原来田园的景色竟是这般的好。”
话毕,她又见田坎微湿,浸一渠浊水,有农人躬身苦干,又在插秧的间隙甩出几道泥星,泥里藏着土色的蝌蚪,正摇头摆尾的溅在她脚下。
萧子窈一时有些惊喜,便道:“呆子呆子,你快去找个瓶子来,我要把这蝌蚪装回去养着玩。”
谁知,沈要听罢,却只是皱眉。
“子窈,你知不知道这个蝌蚪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这般简单的问题,他竟问得严肃又莫名,仿佛当她是深闺之中的瓷偶,实在非常惹人不忿。
萧子窈果然负气。
“你什么意思!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蝌蚪长大之后会变成青蛙,我萧子窈又怎会不知?”
“——不对。”
沈要面无表情的应声,“有些蝌蚪会变成癞蛤蟆。”
此话毕,萧子窈面上登时一青。
他还很沉着。
一见萧子窈如此,沈要便又故作无谓的问道:“还要养蝌蚪吗?”
他却见萧子窈面色急转直下,青红一阵、似羞似恼,当真是可爱得紧。
原来,她竟也会有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
其实他又哪里分得清那蝌蚪的种类,不过是有意唬她,不想再让她分心罢了。
她该一心一意的爱他。
为此,他总也不择手段。
萧子窈嗫嚅着。
她很不理直气壮,便只好推罪与他。
“算啦,我养你一个还不够呢,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思去养蝌蚪!这世上最难养的就是你了!”
她耳尖绯红,又被日光灼得透明如玉。
他的六小姐,自当宜喜宜嗔。
沈要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
他却是应该再逗一逗她的,免得贪心又贪馋。
可眼下已然没了机会,他便一斜那阳伞,道:“我很好养的。”
萧子窈挑眉道:“哼,你那么娇气,我可伺候不起。那你且说说,你好养在哪里?”
沈要于是微一颔首。
“养我,不用给我水和吃的,只要给我六小姐就好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瞧见萧子窈彻彻底底的被这炎炎的夏日烧熟了。
蝉声还叫。
乡间大抵还是有趣的。
夏日要插晚秧,还要放蚕,萧子窈先前还能忍住心思,谁知,见得愈多、玩得便愈多,她尽了兴,砸起西瓜来便更加的不肯手下留情,于是溅得满身红浆,像屠尽一个人的血肉,沈要便搀她去河滩清洗。
萧子窈忽有些纳罕,便问道:“呆子,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沈要低垂着眉眼应声:“我好像是在这里出生的。”
话毕,又见他微一语滞,仿佛有些麻木。
“不过也不一定。乡下都是一个样的,说不定我是在别的农村出生的。”
他根本无动于衷。
反正,他对自己也无爱,倒不如全心全意的去爱她。
他已习惯如此了。
一条狗,不必太在意来历,只要有用便足矣。
萧子窈于是遥遥的看尽那深绿交错的农田。
她却见田边立着个年轻的汉子,约莫二十出头,头戴草帽肩扛锄头、身量高而壮实,有姑娘拎着竹篮与他送饭,想来是他的妻子,二人便就着树荫坐下,肩膀靠在一起。
倘若沈要一生平安顺遂,便该是这般的模样罢?
他也许不会读很多书,一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不是“沈要”,而是另一个他原本的名字,也永远不会习得手枪的用法,不会杀人,更不会同她相识。
他会变成一颗无人问津的种子,在故土发芽,无知又幸福的度过此生。
然,今生今世,他却心甘情愿的跪在她脚下当一条吃人的恶犬。
往事不可追。
她便不再问了。
于是打道回府。
田间新摘的瓜果香甜,萧子窈便支使着沈要多买了许多带回,谁知,车子适才驶入城中,便被一小队绿皮的军车堵住了去路,她见后座有一只西瓜又熟又脆,一刹车便被磕裂了口,实在显得有些可惜。
她不由得问道:“这车队是哪里来的,我看着倒不像是军营里的。难道是上面又有什么动作,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沈要顿了片刻,说:“士官学校的学生毕业了。”
萧子窈于是闻声望去。
果然,却见那皮卡车里隐隐的坐满了人,左右各一排,工整有序,却都看不清面相,只知都是如出一辙的沉默。
倏的,她心下竟兀自想起夏一杰来。
她那曾经游手好闲的青梅竹马,终于还是参了军。
夏一杰此人,原是个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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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生俊俏、性子又好,家里宠他无边,便不舍他去吃那当兵的苦,只管有钱给钱,任他游戏人间。
谁知,偏是这般纵意潇洒之人,竟在萧家惨遭灭门之后一朝转性,非要参军不可。
萧子窈想不通,却一心盼着他能早些回来、平安回来。
若是念了军校,从入学到毕业须得三年整,除非赶上战役、在外立功或学制有变,不然不可提前结业。
如此,细细的算来,夏一杰已然去了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