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众妙意味深长地问道:“以退为进?”
史正卿赧然点头。
方众妙把一个小小的药瓶轻轻摆放在史正卿面前:“把这颗药交给令尊。服用它,身体会呈现出劳损过度,气血两亏,寿数将近之脉象。皇帝疑心病重,必然会派太医去你府上给令尊诊脉。太医回宫复命之后,令尊就能走马上任了。”
史正卿盯着这个小药瓶,仔细琢磨着方众妙的话,心里不由一阵一阵发寒。
父亲的脉象虚弱到那等地步,皇帝却命父亲接下繁重的右相之位,这是想让父亲死在任上,也是想让史家嫡系全部请辞丁忧。父亲的死,必然会导致史家的全面衰败。
好阴毒的心思!堂堂帝王,算计臣子到这等地步,用得着吗?这是帝王该有的心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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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正卿面色更为灰败。没想到二次入仕的头一天,他就见识到了朝堂更为黑暗的一面。这个比茅坑还腌臜的地方真的适合他吗?
方众妙看出他又一次打起退堂鼓,不由摇头。
“你在想什么?这个地方当然适合你。”
史正卿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眨眼。
方众妙低声问道:“谢斐章今日在朝堂上卸冠除袍,不畏强权,慷慨呈辞的时候,你是否感受到了为民请命的庄严与神圣?”
史正卿回忆那个场景,点点头,随后又苦笑:“可现在想来,他是受了你们威胁。”
方众妙摆手:“你别管他是不是为了一块尿布。”
史正卿心头一梗。
方众妙微微倾身,压迫性地盯着史正卿:“你只说,你是否在那个时候,体会到了对祸国奸党和昏聩君王口诛笔伐、鸣鼓而攻的快感?”
史正卿的血液隐隐发烫,一是因为重温白日的场景,二是因为方众妙过于专注的目光。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我体会到了。”
方众妙向后靠去,细长的食指轻轻点触桌面,说道:“令尊为你选错了官职。今晚你回去告诉他,你要当言官。你是四明史氏的嫡长子,是南地未来的主宰者,你没有任何顾忌,也不受人威胁。贪官污吏,奸宦昏君,吏治腐败,你想骂就骂。”
方众妙轻轻笑起来,眼里有星芒闪烁。
“但愿你能骂他个昏天暗地,骂出个朗朗乾坤。朝堂黑暗无光,而你可以是大日一轮。”
史正卿愣愣地坐在那里。他忽然想起自己烧掉的一幅字——何需星芒冷月辉,自是昊天烈日光。
那是他对自己的期许,而他早已经被现实击败。
但现在,方众妙却用无比笃信的语气告诉他:你可以,你是大日。
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史正卿垂下头,很想低低地笑几声,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他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和渐渐沸腾的血液。
他看着方众妙过分明亮的眼眸,自己晦暗的眸子也亮起灼热的光。
终于,他从激荡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口不择言地说道:“妙妙,你真是我的解语花。我的心结一下子被你全解开了!”
方众妙挑眉。
龙图皱眉。
齐渊放下朱砂笔,眼神不善地看向这个神色荡漾的男人。
史正卿连忙弯腰拱手,面红耳赤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言语无状,还请夫人责罚!我回去跟我爹商量调任的事,先走一步。”
他抓住桌上的小药瓶,狼狈逃走。
方众妙站起身,无奈地嘱咐一句:“日后千万别留山羊胡子,言官在朝堂上很容易跟人打起来,被揪住胡须是很痛的。”
史正卿跑下台阶,站在清冷月光中,回头看着窗边的人,肆无忌惮地大笑。他闪亮的眼眸里有着理想的火焰在燃烧。
方众妙的心声飘过半空,满是温柔笑意:【像史大公子这般纯粹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史正卿脸颊烧得通红,笑声越发爽朗。
“哈哈哈,夫人,我记住了。我一辈子都不会留胡须。”
他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转身向院门跑去。黑暗中忽然走来一个高大人影,与他撞在一起。
他连忙握紧药瓶,扶住墙壁细看,却见齐修右手按压着腰间的佩刀,眸色阴狠地瞥他一眼,大踏步地走向站在窗边的方众妙。
那散发着骇人戾气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来寻仇的。
史正卿心中一凛,立刻打消回家的念头,疾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