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是在方众妙的卧房里醒来的。
方众妙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她的丫鬟黛石站在一旁帮她打扇。她的干女儿余双霜坐在更远一些的桌边,正轻轻拨弄着算盘。
木头算珠相互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为这炎夏的午后带来一丝清凉。
乔氏眨了眨眼,脑子非常昏沉。
她怎么晕倒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记忆慢慢回笼,乔氏的面容也随之扭曲。
不!不是真的!她听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下一瞬,她看见方众妙放下书,盯着自己,缓缓开口:“平子瑜不是你的亲儿子,你知道吗?”
乔氏捂住心脏,双眼茫然。
方众妙瞥了黛石一眼,黛石立刻走上前,把一颗护心丸塞进乔氏舌下。
乔氏含着药丸往床的里侧缩去,看着方众妙的表情满是惊恐。
“你,你胡说什么?这太荒谬了!我,我不要听!我要带我儿子回家!”
遇到难以接受的事,一般人只会选择逃避。
乔氏连忙又往床外爬,汲汲皇皇地喊:“子瑜?子瑜?你在哪里?娘要走了!你快来!”
方众妙平静地说道:“你晕倒之后,你儿子踹了你几脚,还朝你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你是个烦人精。他完全不担心你的死活。”
方众妙对黛石说道:“给乔夫人一块镜子,让她看看她儿子对她做了什么。”
乔氏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濡湿的地方。
那是一口痰液,很浓很臭。
方众妙的话像利刃,一刀一刀地往乔氏的心里扎:“你晕倒了小片刻,唾液还不曾干透。你的两个丫鬟想帮你擦,我不允。”
乔氏颤巍巍地接过黛石递来的镜子,看着光滑铜面上映照出的自己。
多么灰败的一张脸,多么绝望痛苦的一双眼睛,那块痰液是她精心养育多年的儿子留下的。
泪水从乔氏的脸上缓缓滑落……
方众妙支着额头看她,毫不讳言地说道:“你儿子并未把你当母亲看待。我甚至觉得他很厌恶你。”
乔氏猛地摔了铜镜,凄厉地喊:“不,不是!我儿子很孝顺我!我儿子,我儿子——”
她的话被方众妙无情打断。
“你儿子在外面和我的孩子们玩耍。你听见他的笑声了吗?你猜你晕倒的时候,他有没有担心过你?”
定然是没有丝毫担心的,乔氏不用想也知道。以前她不介意,毕竟是亲母子,用不着客套。
但现在,她惶惶然地看着方众妙,瞳孔里的光纷纷碎裂。
方众妙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母子之间会有血脉的感应。你跟平子瑜之间有吗?”
乔氏愣愣地坐在床上。
方众妙叹息道:“正午时分,你晒过大日之后,你的真实面相显露了一瞬。你的亲儿子会死于水祸。我刚才问过你的两个丫鬟,她们说昨晚有一个叫水生的小孩被你夫君沉进钱塘江淹死了。”
“听见他的死讯,你有特别的感觉吗?”
乔氏狠狠一颤,然后便用衣袖飞快擦掉脸上的唾沫,随便趿拉着一双绣鞋匆忙往外走。
“你骗我!我不听你说话!我要回家!”
她依旧选择逃避。这件事太可怕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随之而来的痛苦将多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她不能听下去了!
方众妙并不起身阻拦,只是平静地看着乔氏。
她徐徐开口:“你与水生之间有过血脉的感应吗?”
乔氏撞到桌子和椅子,疼得面容扭曲。但她立刻绕开这些家具,更加匆忙地往外跑。她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走。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方众妙的话更可怕!
当乔氏的手将要把门推开的时候,方众妙取出三个铜板,幽幽说道:“想知道水生的下落吗?我可以帮你卜一卦。他的尸体总要打捞上来的。”
乔氏的手覆在门板上,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动。她站在那里颤抖。
方众妙并不催促,也不劝她回转,只是安静等待。
余双霜把算盘和账册推到一边,满怀同情地看着乔氏。
黛石默默走到浣洗架前,把一条布巾浸在水盆里。
不知过了多久,乔氏转过身,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她嗓音沙哑地说道:“帮我,帮我算一算吧。我想知道水生在哪里。他,他毕竟是我奶娘的外孙。”
她依旧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