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当然,比起老家的饮食,这帮洋番没脸说居住区的东西不好吃,但他们和盲流、赤贫农民不同,他们只是不经常吃到好东西,但不代表缺乏对美食的品鉴能力,只能说居住区供给的伙食虽然是免费的,而且用料实在,滋味丰富,但明显没有这些自由市场供给的美食好吃——营地会供给这种刚出炉的红糖蒸面包吗?明显不会,大概是因为华夏米比较便宜,目前的两餐都是蔬菜(其品种也十分丰富,是欧罗巴没有见到过的,而且相当甜脆美味)、腌菜,搭配上不限量的米饭,对于洋番来说总有点不对味儿。
“应该也会有小贩到我们的居住区外兜售东西的——你知道我们的营地旁边是另一个外番居住区吧?那里居住了很多女人和小孩,从服饰来看,他们很像是记载中的鞑靼人,成吉思汗的后代。”
裕可敦对费尔马说,“她们的居住区外就有很多小贩,我猜测其中一些会过到我们这里来的。他们目前只是还在谨慎的观望——那些小贩说不定也会说几句西班牙语哩,我远远地看见,鞑靼人的营区外,小贩和她们聊得热火朝天的,互相教对方说自己的语言。”
费尔马认为,会说西班牙语的华夏人可以去做通译,毫无疑问那更加赚钱,实在没必要来做小贩。而且这对他意义不大,他也不会说西班牙语,他的语言天赋不如德札尔格,后者精通拉丁文,学汉语也是飞快,费尔马则对拉丁文一窍不通。
“我猜想倒是不会。”他嘀咕着说,“鞑靼人靠什么赚钱我不知道,我们这全是一群穷鬼。”
“什么?”裕可敦大声问,费尔马摇了摇头,刚想用‘没什么’来打发,德札尔格就从街角大步走了回来。
“我问到了。”他得意地说,“本地最大的学校在城东,那个人让我们乘自行车过去——一个人两块钱,就能把我们载到目的地,步行大概需要一小时!”
他怎么就能完成如此复杂的对话,实在是个未解之谜,而裕可敦一听说步行需要一小时,便立刻决定找自行车,虽然语言不通,但他自认身体情况不足以支持长时间的步行。费尔马虽然也能理解,而且也认为乘自行车是有必要的,否则恐怕刚到了地头就得往回走,免得让阿诺出来找不到人会着急,但是,摆在眼前的问题也是显著的。
“等等,我们没有钱啊!”
他不得不指出这个讨人厌的事实,“我们所有的财产就只有二十元,由德札尔格保管,已经花费了十元在吃饭上,再花费十元的话,我们就没法回来了!”
其余四个人虽然都是数学爱好者,但却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一样,面面相觑,呆若木鸡了——这些法国人在非洲港口被洗劫了一番,靠做文书勉强糊口,上船后蹭的是英国人的补给,入港之后,当大家兑换货币时,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换钱的东西,让阿诺用自己的十字架从清教徒那里换了一笔小钱,今早出发前,匀给德札尔格二十元,主要是预备他们在河滨公园散步时买水喝。
事实摆在眼前,这帮赤贫的数学家现在连吃第二个红糖馒头的能力都没有——虽然他们远远说不上饱足,甚至还可以再吃上四五个,但是……
得想点办法挣钱了。
这个念头生平第一次摆在了五人面前,挣钱,成为了一个他们必须考虑的问题。他们现在似乎终于沦落到了不挣钱便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在此之前,他们这个阶层对于钱财非常的随意,出生时有,那就一辈子都不用操心,钱财自然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聚集过来,如果出生时没有,那么似乎做什么也都无法挣来,只能随波逐流地品味着清贫。
也是因此,他们对于挣钱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彼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费尔马喃喃说,“还好,居住区似乎是管饭的,否则我们极有可能在这么富裕的国度中饿死,或者被强行分配一些粗活。”
“我们倒是可以靠计算来换钱。”裕可敦乐观地说,“我们会算账,这是个优势,即便还不会说汉语——但账本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是算得出来的。”
“是吗?”费尔马并不乐观,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华夏采用的记账方法,光是欧罗巴各国的记账法就已经五花八门了,当然,他可以抽点时间来学习,不过在这样一个扫盲班遍地,数学能力并不罕见的地方,他不知道谁会用几个不通汉语的外国人来算数。
知识……在这样的地方如此的丰厚,唾手可及,以至于它迎来了一定的贬值。数学能力可以应用的地方非常广阔,这一点比在欧罗巴要好太多了,数学在欧罗巴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数学变得有用了,但与此同时,但数学能力对具备它的人来说,又没有那么好用,变得有点儿无用起来。
他在心中寻思着,同时和几个朋友信步乱逛,难以决定要不要擅自前往城东学校,然后被困在那里,理所当然地拖延返程时间,惹怒现在最有钱的让阿诺。街区中一间间繁华的店铺映入眼帘,这里的店铺都很整洁,在骑楼连廊中,统一摆放着货物,这种连廊式的建筑让他想到了教堂常见的走廊,触目可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往来的华夏人如此的健康、体面、智慧而清洁,空气中没有任何异味,甚至连体味都没有,反而让他们有些自惭形秽,费尔马感到了迫切的,消费香水的需要,他不想让自己污染了这香甜的空气——
“好香啊!”
与此同时,不止一个人闻到了这股香气,他们不由自主地向着一间明亮的店铺汇聚过去,那里传来了一股销魂蚀骨的甜香,店铺外,客人们已经排起了长龙,德札尔格诧异地抬头看了看招牌,“pan——这是间西班牙面包店?”
他踮起脚尖往里张望了一下,吓得倒退了几步,“店主是个黑人?!”
“味美面包店。”
费尔马朗读出招牌上的拼音,他分辨着香味中那股子浓浓的黄油味道,“这是……黄油蛋糕?是的,这是黄油蛋糕的味道,我曾在侯爵府上多次品尝——他们把蛋糕就这样做出来当做商品来卖?!”
“还有这么多人来买?!”
法国人有些接受不了了,他们(尽管深知自己买不起),但却还是挤在门口想要打探价钱,一百文——五十文——二十文一块?不高于一百文都不算贵,能够随时买到蛋糕并且品尝——还是用这样的价钱,这生活就算和大贵族相比也丝毫都不逊色了!
“三十文掌心大小的一块!”
这价钱和蒸面包比当然算贵的,但也绝非高不可攀,至少法国人是愿意花这个钱的,可问题是他们现在又没有这些钱!裕可敦再也不提自己的消化不良了,急得团团乱转,差点把从店里出来的女顾客撞了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对不起!”
他立刻本能地用法语不断道歉,还想试着把那个小胖墩从地上扶起来,但有点儿困难,费尔马连忙用刚学会的汉语道歉,同时帮着这个女孩从地上收拾起她的物件:一袋面包,蛋糕大概是刚才吃完了,她嘴角还沾着芳香的残渣,一沓试卷,批分惨不忍睹——这是数学试卷?
他的动作暂时凝固住了,抽出卷子瞟了一眼主人的姓名——写的是拼音,pgzi——仔细看了起来,而德札尔格在一旁也认出了这个胖墩儿。
“是你!隔壁帐篷区的鞑靼胖女孩!”
对方也认出他来了,“是你们!嘈杂又穷困的欧罗巴洋番!”
当然,彼此语言不通,只是传递出了最简单的信息:他们认得彼此是谁。这也足够消减了彼此的敌意,胖女孩瞥了费尔马一眼,飞快地抢过其余试卷,费尔马拿着手里的卷子不让她夺走,而是贪婪地注视着上头的几何图案——平面几何习题,当然,难度很高,不愧是买活军中心的教育水平……
“我们能教你。”
在他身边,德札尔格已经灵光一闪,又一次运用起他出色的沟通天赋来了,一通比手划脚后,女孩迟疑地体会了他的意图。
“你们教我——数学——”
她不肯定地猜测着,“我——请你们——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