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来,专门每日卖吃食的货郎,也是近些年来云县才逐渐出现的新行业,若是在之前,偶尔深巷也会有人叫卖,但那都是乡下人进城,卖的自家的时令鲜货,一次卖罢了,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是不好说的。
也有些专门去乡下搜罗新鲜果子的贩子,那也是若干日一卖,事前有些还和主顾说好。除此之外,小菜、卤味这样的东西,并没有人会到处挑担、背货柜叫卖,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城很小,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转悠过一条主街了,想吃什么直接去买就行了。要等到城市的规模扩大到一定的阶段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吃食小贩,而云县的发展速度,和小贩的出现是同步的——六年前,敏朝使团的住处还在郊外呢,现在那片别院已经被人看成是接近市中心,这就可见一斑了。
小孟这样的货郎,大概也就是从云县发展到一般人会迷路时开始出现的,近年来,他们多数都买了自行车,骑着自行车,到处去城里僻静所在,买了那边的美味小吃,再推到钱街一带叫卖,也有去学校外那条沿海路卖的,作为茶食、下酒菜的补充,店东们也并不驱赶他们,反而还给予一定的方便。
这行比较辛苦,因为要自己垫钱先进货,也有一定的风险——不管怎么样,都会有尾货的,就是绿豆糕还有被挤坏了,品相不好只能折价卖的呢。因此,小孟在住处附近人缘很好,因为他经常会把尾货低价卖给邻居们,譬如开托儿所的姚花儿一家,就是他的老主顾了。也有这些巷尾蹲着的街坊,笑着要和姚花儿‘争宠’,也来买他的尾货,就是时间往往遇不上罢了。要还剩下一些,小孟也就往往不卖了,那就是他的晚饭。
不过,看那两个新鲜买来的大包子,也知道这些货是全卖光了,半点不剩,众人难免纳罕,小孟喝了两大口热水,惬意地咬了一口包子,露出梅干菜肥肉馅来,惹得不少江南过来的百姓都抽鼻子,咬了好几口,才笑道,“今日去了城东,什么都卖没了——城东关外培训班又来新人了!数量不少,全都住的帐篷,大家可曾听说了?”
“是那批女金妇女吧!”
“听说了,听说了,出手这么阔绰?全卖光了?”
“是不是前几天还进城看新鲜了来着?只是我听老曹他们说,也有人试着去卖货,但语言不通,那帮人防心也重,货卖不出去呀!”
云县这里,不五时就有外人入驻或者落脚中转,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也有不少货郎会捎带着去城外暂居地的培训营,做吃食生意,毕竟这穷家富路,若是一些迁徙中的客户人家,并非是混不下去的流民南下的那种,手头有积蓄,也会买点小吃来甜甜嘴——培训营虽然也管饭,而且对穷苦百姓来说吃得并不算差,但用料好和滋味好,那是两码事,有些殷实人家并不介意花点小钱买个好滋味。
汉人这里,暂时最受欢迎的客户群体是客户人家,其余入住培训营的大宗客人,最受欢迎的大概就是鞑靼人了,鞑靼人性格豪爽,而且出手比较阔绰,因为要学规矩和汉语这两门课的关系,在培训营住的时间也比较久,长此以往,甚至专门有往培训营卖奶点心的,搞得云县百姓想吃正宗的奶点了,都去培训营那里找货郎。
此外,随着战事的进展,很显然之后也会有不少女金人过来培训营居住,这不是,之前刚听说有船只靠港,这就有货郎过去试水了——但买卖也并非都是那么好做,女金人似乎对货郎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惶恐,小孟之前回来也有提起,大家都以为她们身上没带着什么钱哩。
“也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吃的缘故……蛮夷生番的饮食太简单了,和鞑靼人一样,就是用些奶点心,再吃点儿烤肉煮肉什么的,太细发的小点,她们不是不爱,根本没尝过,不知道这是能吃的。”
说到这里,小孟声音里也带了笑意,“这不是,衙门让她们进城看了看,又拿点心款待她们,叫尝了尝,说是一个个眼睛都瞪大了,今日我再去,虽说是语言还不通,可就靠着比比划划,愣是也做起买卖来了。”
“她们成群结队的,一边在排队剃头,一边排队在我这里买货,眼睛看着这,看着那,都想买似的——这个买了,刚尝一口,就用她们的土话嚷着叫排在后头的人来买,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都卖光了!绿豆糕、黄米糕、破酥包……就没有她们不爱吃的!还有许多人没买到呢,眼巴巴的看着我,可怜的那样!我说明日还来卖,问她们想吃什么,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哈哈哈哈!”
“到底是域外生番!没见过世面!来了我大买开化之地,那还不是什么都好!看花了眼去!”
“正是这话了!”
众街坊再没有不喜欢听这话的,一时间,大家都畅笑起来,便连张太婆都不再夸耀自己排解纠纷的功绩了,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就着梅干菜肥肉的香味,配着豆腐乳吃稠稀饭。半日才回过神,咂嘴道,“哟,小孟,这说起来,你明日若还要再去,指不定得换一家进卤味了,刘大娘家今日又干起来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出货呢!”
一般说来,卤味都是凌晨出货,货郎进货后就立刻去叫卖的,要能保证按时出货的话,一般头天下午就要准备起来了。按刘大娘家今日的风波,只怕卤味没着落,众人一听,都为小孟着急,连声道,“你快去刘家看看,不行的话,赶快去另一家订货,别放空了!这生意也就做个几日的,错过了多可惜!”
街坊间便是如此,亲热起来有时还胜过自己的亲人,小孟听了,忙把茶碗还给主家,道了声谢,口两口把剩下的包子吃了,骑上自行车往前走了——踩了一会,心念一转,又变了方向,转向另一条巷子,到老主顾马家门口,见里头亮着灯火,便敲门叫人,“姚大娘在家吗?”
“是小孟?我家已经吃完饭了,你今日回来得晚——”
姚花儿很快来开门了,还当小孟是来卖尾货的,语调有些歉意,小孟笑道,“不是,不是,大娘,空手上门有些冒昧,不过我这也是有事相求……”
说着,就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想着大娘一家是辽州来的,说不准能懂得几句女金话呢?想和你们请教着,能学几句招呼,关键是女金话的数字说法,这样明日做生意,也不至于两边一起抓瞎——”
其实,按小孟的观察,他总觉得马大叔不太像是汉人农户,反而有点像是牧民出身,说不定有女金的血统——汉人的农户很少有人和他一样是罗圈腿的,小孟走街串巷,见过的世面不少,他觉得马大叔有点常骑马的意思,这常骑马,又是北边来的,还对自己的出身遮遮掩掩,不是边军的逃兵,就是女金人呗!这也没什么难猜的……
只是这种话,姚花儿等人不提,他肯定不会主动说起,免得讨个没趣。毕竟,这要是真有女金血统,肯定是藏着掖着,唯恐被旁人所知么。他今日过来相求,也没有太大的指望,本来也做好了被回绝的打算,却不料姚花儿听说之后,犹豫片刻,让他等一等,进屋低声和马大叔商议了片刻,便出来笑着招手让他进屋。
“你这小伙子,就是机灵,眼力好,也算是求对人了。你马大叔就会几句女金话,快,我给你找个本子,今晚你小子学几招,明日就好卖货了!”
街坊邻居之间,互帮互助,讲的就是个细水长流的情分,并不求什么回报,小孟跟着马大叔、姚大娘学了半夜的女金话,至少把那些常用的数字记得滚瓜烂熟了,第二日一早起来,去刘家一问,果然今日没有卤味,但却也不着急——没卤味,别的多拿点货呗。现在要紧的可不是货,而是女金话。
跑了几家常去的铺子,把昨日的货物都加倍备了一些,小孟兴冲冲赶到海边帐篷,却是老远就瞪大了眼,走到近处一看,更是有些惊住了:好多人啊!场外交易所的风波好像还没停歇,钱街那里比之前冷清,是不是半个云县的小贩都聚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不禁也忧心起来了:货柜里那些小吃,能卖得完吗……:,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