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如,一会下课去办公室,校长有活找你。”
伴随着远处钟楼‘当——当——当’的报点钟声,教室一时活跃起来了,学生们纷纷起身,去茅房的去茅房,说小话的说小话,还有人乘着课间,飞奔到校门口去买点心吃,不知是谁隔着窗户叫了一声王剑如的名字,扔下一句话便走远了,同学们伸头一看,是法律文书课的齐老师,便忙帮王剑如应了,又回头提醒王剑如道,“说不准要留多久,剑如小妹,你要不要乘课间先吃饭那?万一是什么抄写文书的活计,你这晚饭又要耽误了怎么办?”
“没事儿,我这有炒米,实在不行就冲一碗吃,倒也饿不着。”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什么炒米那!”王剑如身边坐着的同学孙玉梅忍不了了,“这节课来不及了,下节课间,我给你带两个肉包子去,你垫巴垫巴,要是李校长又叫你抄考卷,抄完出来,校门口的蛋皮馄饨吃一碗,再烫碟青菜,大营养素这才算是齐全——”
“你可别舍不得这点钱,我告诉你,你以后要考吏目也罢,做讼师也罢,都得往高里长,一亮相先声夺人,叫苦主先就从心底慑服了,否则啊,就算你辩才无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那么矮小小、秀气气的,谁把你当回事儿呢?你这工作,可就不好开展了!”
到底是法律专门学校,同学们不论男的女的,都是滔滔不绝,提起来就能说个一二十分钟不带停的雄辩者,这会儿都是扭过头来,有些戏谑地看着孙玉梅念叨‘小师妹’——入读法律专门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是二十岁往上了,而且男多女少,像是王剑如这样,今年止十岁的小姑娘,那是独一份儿,不管上哪个班,她都是班上最小的那个。
这些师兄师姐,虽然平时对她照顾有加,但也有打趣她的时候,尤其是孙玉梅,几乎算是王剑如的半个干妈了,这是个爱唠叨的,又有些刀子嘴豆腐心,嘴上絮絮叨叨能数落出一朵花来,对王剑如管头管脚的,最喜欢不由分说,自掏腰包请王剑如吃点心——班上人都知道,这个‘小师妹’的经济,确实并不宽裕,平日里就靠奖学金,还有放足权益促进会的补贴生活,住在权益促进会的宿舍里,吃上也很克扣,餐都吃食堂——她的奖学金要存着,定期去做放足手术的复诊,还要买矫正鞋,调整拐杖,要说饿肚子,不至于,可荤菜的确不是常能吃到的。
小孩子不吃饱肚子不行,尤其王剑如读书刻苦,用脑厉害,那不吃饱可是会长不高的,在这件事上,孙玉梅可不呵护王剑如的自尊——都知道这是个倔性子的姑娘,她是姑苏名门并山园王家之后,和堂亲一起逃出姑苏,是第一批跟着招贤令来到买地的女娘。
她堂亲已经和家里人通上信了,王家也寄钱来给她花销,再加上她自己又找了一份工作,时不时还和王家来买地读书的兄长往还,吃穿用度是十分宽裕的,但王剑如却是不肯接受王家的半点接济,也不要亲戚养着,自言,“我从那家里出来,便和他们一刀两断了,你既然受了他们的钱,我便不好再承你的照顾,我已经改了名姓,如今就好比无父无母的孤儿,别个孤儿怎么挣生活,我也一样。”
便是这般,真不肯要堂亲的钱财,自然更不会和王家兄弟往来,她堂亲无法,只得时不时来探望王剑如,王剑如最开始到法律专门学校来上课时,她也是来看过的,确认了学校内环境不错,同学、老师也都正直,这才放下心来,又托了孙玉梅等几个少见的女同学,请她们多照顾王剑如,若是她有了什么难处,便给堂亲写信,还掏了几两银子,想请她们平日在饮食上贴补贴补王剑如。
法律界,如今的女子本来就少,来上专门学校的完全是凤毛麟角,再加上如今的社会风气,这些女同学本就是都有抱团照顾的觉悟,孙玉梅又最是热心——而且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法律专门学校的学生,除了王剑如之外其实都很有钱,是以一听堂亲的嘱托,立刻拍着胸脯道,“我最喜欢有志气的姑娘家,这个孩子一听就了不得,将来决计不会在亲事上受人欺负!她吃饭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保她一周能见两次荤腥就是了!”
当下也不收堂亲的钱,便慨然应承了此事,以王剑如在学校的监护人自居,不五时,肉包子、茶叶蛋,课间小点投喂着,若是她工作不忙,就提溜了王剑如去吃顿烤羊蝎子好好补一补——“以形补形,多吃点你的脚长得就更好了。”
这么着,有孙玉梅看顾,其他师兄师姐明里暗里也颇多接济,还有学校这里给的勤工俭学机会,王剑如在法律专门学校全天上课的日子,便勉强算是周全下来了,按说以她的年纪,本来也可以按买地的规矩,去做半日工来养活自己,经济上会更宽裕些。但奈何王剑如是折骨缠的小女孩,做手术时才八岁,迄今仍有些不良于行——这是一阵阵的,过一阵子就要去调整矫正鞋,时而脚又酸软了,不怎么好用力,就得拄拐走路,从学校门口挪移到宿舍都费劲,要说去做个半日的工,何处要她呢?就是踩缝纫机,她这脚都不好使啊。
若不是学校收留,她多数就是为放足权益促进会做点活计了,再就是等几年,等年纪大了,去做讼师,或考吏目,那时候希望身材定型之后,佐以良好的矫正鞋,行走不再会是她的障碍,那时候,她的财路就宽广多了,便是不考吏目,和孙玉梅一样去做婚姻顾问也不错——孙玉梅就是半日的兼职学生,她原在敏地时是做媒婆的,后来去婚介所工作,逐渐发现自己比起做媒,更喜欢为小夫妻俩排解纠纷,实在过不下去的就帮他们析产分家。
总之,一说理就浑身来劲儿,说到离婚时家产怎么分双方公道,更是口若悬河,往往能把离婚双方调停得服服帖帖的,后续也不生出纠纷来。在婚介所工作了一段时间,又靠着私下调停纠纷赚了不少外快,在云县这里有了一定的名气,遂兴起了做婚姻讼师的念头,于是先修了前置的学分,达标之后,便考到专门学校来学习了。
就她自己所说,女子讼师如果做婚姻方面,案源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很多新嫁娘也需要写婚书,不论是离婚的还是成婚的,只要想找讼师,肯定是先信任女讼师,感觉在女讼师面前更能打开心扉,之前孙玉梅连讼师且还不是呢,很多要打离婚官司的女子,也都宁可找她,不找男讼师,这就可见一斑了。
“最多十六七岁,你就可以开始接状了,如今还是有些小!且苦几年,待你一长大,天高任鸟飞,你想穷都难!”
孙玉梅拍着胸脯说这话时,居然颇有些豪气,不过别的男女同学也都认可她的话有道理,法律人才,在买地如今是非常急缺的——而且,从目前法律学校就读的人数来说,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会相当稀少,也不知为什么,愿意就读的人不算太多,成绩好的都是优先去理科,或者更愿意考吏目。
就连有些敏地的讼师,都愿意考去更士署、大理寺什么的,再反过来到专门学校进修,所以虽然这也是一所专门学校,但占地很小,因为学生不过是数十,两层小楼完全够用了。就连老法曹出身的校长,都是兼职——这学校的活计都不值当他每天过来守着的,他没事还要回通识学校去教书呢。
也是因为学校小,大家彼此都认识,王剑如虽然少去校长办公室,但进出间打过太多照面了——她平时都在教师办公室干活,和校长办公室就是里外一个套间。主要的勤工俭学内容则是抄写考卷:因为学生少,都不值当印刷,直接手抄十几份就行了……
“李老师,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