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真大!”
“还真想打敬州啊?那真得打到年后了!”
“来,小曹,不要拘束,说说你的看法——为何非得打下敬州,这一次出征才算是成功?”
虽然作为三营的新兵,曹蛟龙初来乍到,根基还不如狗獾深,但是,买活军的氛围却和从前他所在的军队不一样,发言前不用太考虑人情世故,自己的身份地位,尤其是在战术地理班上,若有人能出来发表高见,只要能说出道理来,战友们也都高看他一眼——反正班长都会提溜人起来问的,虽说当兵的对于局势,哪个没有自己的一点看法,但这是当众,和私下好友吹水那又不同,说得没道理,被驳斥了也没面子。
因此,有人来分担大家的压力,众人也都是乐见,并不会因为曹蛟龙一个后进新兵指手画脚而心生反感,反而纷纷出言为他捧哏,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小曹,仔细说说呗,这敬州和汕州比有什么特别的,就非得拿下来不可?”
曹蛟龙倒也不是危言耸听,为自己营造名声,他说这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当下便上前去,眉眼请示着,接过班长手中的教棍,指点着等高线地图,向众人说道,“兄弟们请看,我们是从长汀县一路打到渔溪县这里,中间门拔了十余近一十寨,一路上走的都是山路,虽然这山路不算是太险峻吧,但毕竟也是山区,包括渔溪县,兄弟们也都看到了,实在是个小县,可说是个荒僻地方。真要说出产,便和闽西一样,除了一些山货之外,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算是有矿产,那开采也是很大的问题。”
这话相当公允,众人也都是点头道,“确实,这片还不如闽北,无江无河,又不靠海,真是穷地方,难怪百姓们会信那什么真老母的魔教。”
“正是如此!”曹蛟龙只觉得来到买地,尤其是入伍之后,真有如蛟龙入海,身边的兵丁就没有一个是笨的,个个举一反三,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实在也是一种享受。他便不必再解释太多地理的劣势,而是忙道,“大家请看,从山区入海,闽西这里,在福建道内是没有一条水路的,只能靠脚走。为何闽西会闹出真老母教的乱子?其实和寨子里的百姓稍一交流便可得知,该处实在是太闭塞了,没有水路,又在深山老林里,除了买活军安排的盐队、货队和种田先生要定期过来,根本无人愿来这里,和外界的交流,实在太少,并未真正融入咱们买地的生活之中!”
“但是,这只是在福建道内而已,若是从广府道的地图来看呢?闽西也不是没有江河——韩江的上游,正是梅江和汀江,这汀江的汀,就是我们长汀县的汀字。我之前在闽西时,也是问了问向导,有没有人从汀江去广府道,他说有是有,但不多,因为汀江到韩江这一路上,河盗甚多,而且汀江的疏通,这些年来虚有其表,船行的难度逐渐增高,因此船只要比从前少得多了。”
“但,实际上汀江水运,数十年前是非常繁盛的,最主要这些年来船只稀少,除了世道渐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买活军的雪花盐,把潮州的盐打得没有容身之地了,闽西的汉客也都吃起了潮盐,如此一来,没有盐运,船只往来获利削弱,再加上船夫很多都被买活军吸引到云县、漳州去做海运了,汀江的水运这才逐渐冷落了下来。”
在上了三个月的政治课和地理课后,曹蛟龙的战术思想也有了相当大的转变,从前他在叔父麾下,感受到的是,战略目标由将帅们拟订,他们基层的小军官,确保作战勇猛,在战场上永远能占据有利的形势即可。但现在,曹蛟龙自认为他已经拥有了将军级别的视角高度,至少是领悟到了这一点——战争本身和政治、地理都是密不可分。一场战争如果不能达成政治目的,即便在战场上击败了对手,但也不能说是一场完全成功,完全胜利的战争。
“既然我们此次出征的目的,是要彻底清扫真老母教,同时拔除汉客围屋的聚居形式,拆分宗族,为下一步完全消化山区打下牢固基础,那就不能是简单的打下县城了事,同时,也要把梅江、汀江乃至下游的韩江都握在手里,疏通航道,培养一批新的船夫,重新把沿河的贸易做起来。如此,才算是胜仗,倘若止步于渔溪县,那又有什么用呢?”
“从渔溪县到长汀县,走陆路要翻多少山啊?若还是那样,除了朝廷吏目和一一货郎之外,压根没人往这里走,那么,哪怕我们引入土番居住在围屋附近,又把汉客迁走,但年之内,这些土番迟早也会渐渐地汉客化的,因为他们会很轻易的发觉,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倘若要抵挡来自敬州方向的汉客滋扰,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只有更进一步结合起来,听从族长的调派,才能应付这种频繁的战争。”
曹蛟龙的竹棍,划到了渔溪县下方的敬州这里,指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点,这些全是敬州治下的村寨,从等高线地图来看,便是分布在山坳、山谷中零星点点的围屋寨子了,“这里是汉客的大本营,敬州附近,也是山峦起伏,而本地的土番人数极少,山间门寨子全是汉客,距离渔溪县还比我们更近,倘若我们到此止步,只留下渔溪县一个县治,面对水路潮州、汕州,陆路敬州三方面的压力,和买地的交流却只能通过汀江最艰难的一段航道,以及山路连接的话,那渔溪县的压力岂不是太大了?”
“迟迟早早,还是要被敬州重新同化进去,再进入围屋制,这从我们发兵的目的来说,便是完全的失败了——花了这么多钱,死了这么多人,最后还是回到围屋形式,还是水泼不进的团体,对咱们买地的策略阳奉阴违,依旧是重男轻女,私祀魔神……倘若我们买地的政策,无法贯彻进去的话,那么这些地方,还算是买地的领土吗?”
“只有一鼓作气,拿下敬州、潮州、汕州,把整个梅江、汀江和韩江流域完全握在掌心,事情才会有所不同——这不同在何处呢?山川有了水域,就如同人有了经脉一样,周身的气血,便立刻开始流动了,你看韩江入海口在汕州,如此,至少和我们老地的交流,便多了一条水路,可以先走海路运到汕州,再从汕州往上运来敬州、渔溪县,甚至是上溯到长汀县,别看仿佛十分周折,只要是走水路,那就比完全走山路要便宜,运量也更大。第一个,海边可以建盐场,运往闽西的雪花盐可以从水运过来,盐价还能再往下打一打。”
“再一个更重要的,便是水路打通之后,河盗被完全清缴之后,闽西便可以开始种山货了——”
说起来,这还是曹蛟龙在驿站中新发现的经济现象:山民生活肯定相对是较艰难的,但只要经过的人够多,哪怕只是给驿站供菜,都能缓解他们的经济。而现在买地的购买力是如此旺盛——只要见识过云县运动大会场面的人都会有深刻的认识,那么从前因卖价高昂而受众极少,本身也卖不太出去的山珍,现在是否可以在买地田师傅的指导下,大量扩产,同时通过水路往外卖呢?
若说从前都走的是山路,运输压力实在太大,导致没有什么人愿意进山收的话,那现在有了水路,山路的运输便只剩下一部分的情况下,曹蛟龙认为这个贸易链条是完全可以搭建起来的——山民可以在田师傅的教导下大量种木耳、香菇,晒干后,一站一站的集中到汀江港口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