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街坊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很显然,对于‘陨星落地’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调查员便把沙盘重新摊平了,举起木棍,往下捣在沙盘里,只见黄沙起伏,有个坑往外扩散,“就像是石头扔在地上会有个比石头更大的坑一样,陨石落地也是如此,只是它从天外飞来,速度很高,又带了火星,落地后,那个坑的范围要比一般高处扔下的石头更大,若是落在王恭厂附近,也有可能造成王恭厂的药火随之一起爆炸。”
这样新鲜的事情,是大家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时间门,恐惧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街坊们似乎都随之进入了一种探索的情绪之中,跟着调查员一起推理,“那,在南城找到陨石坑了吗?”
“若是找到坑了,岂不就说明是陨石引起的爆炸了?不过我也听人说,陨石也是不祥之物呢!”
“有没有剩下的石头就知道了——天外陨铁,据说是打刀剑的好材料呢!”
众人七嘴八舌猜测之余,那学童大声问道,“好大哥,你懂得真多呢!这些都是从何处学来的?我——我也想学!”
确实,被他这样一说,众人也感到买活军实在是学富五车,哪怕是随意一个调查员,都懂得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见识之广博,实在不是一般塾师、童生等人可以比较,不由对调查员以及买活军更加钦佩,纷纷道,“哎,锁子别问了,那都是天人学识,哪里是百姓能学的?”
调查员笑道,“什么天人学识!都在我们买活军的课本里,在我们那里,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便又解释了起来,“陨石可能留下一个坑之后,剩下的石头便很小了,南城瓦砾遍布,一时也发现不了,不过,目前没看到典型的陨石坑——所以现在要向大家来调查,调查什么呢?调查大家感受到的地动和气浪的力道大小轻重,来确定震动的中心点在不在王恭厂——”
这里的道理比较绕,不是所有人第一时间门都能反应过来的,而想通了的人,得到的便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感受,木头媳妇挎着菜篮走回来,挤在人群边上看了大半场热闹,此时也不由得张着嘴恍然大悟——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在这样的时候大声说话,倒是卫姑娘不知何时挤在人群中心了,此时大声道,“不错,不错,若是震动的中心在王恭厂外,那么,不论是地动也好,陨石也好,王恭厂的药火就是因第一起事儿引发的第二起事儿,若是震动的中心在王恭厂内,那也就是说,事情的起因应该就是王恭厂的药火爆炸了。”
她这样分说得清清楚楚,众人都是明白过来,“是了,是了!这么一说,就清清楚楚的,哪有什么神仙妖怪来着?果然如周报说的一般,万事都有原因,不能把什么都推给神怪!这叫——这叫——”
“这叫科学精神!”卫姑娘接口道,又问调查员,“大使老爷,只是这如何通过问咱们百姓的话来确定中心呢?再一个,倘若最后确定是王恭厂的药火爆炸,为什么这一次药火爆炸的动静这样的大呢?”
“问得好!”
若不是这几问都是街坊看着长大的自家人,众人倒都要以为这是托了,其实此时,他们的疑问已经逐渐消减了——只要确定了这不是神怪之事,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倒也不是那样急于知晓了。不过难得有新鲜事,便仍是混在人群里,半懂不懂的听着。
“这第一点,便说来话长了,不过,好叫大家知晓,这地动的传递,和爆炸中,声的传递、气浪的传递,速度是不同的,因此,可从大家刚才回答的问题中,得出结论,知道到底是地动在先,还是爆炸在先,后因为爆炸的力量让大家感受到地动——”
这一番解释,也是令人有些难以理解,这时候就看出脑子好使不好使了,除了木头大概因为听他说过太多遍,已经完全明了之外,其余人大都是懵懵懂懂,只有卫姑娘和刚才那锁子,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才是恍然大悟一般,叫道,“好聪明!是这个理!看来还真能调查清楚!”
“至于第二个问题,这就要估算王恭厂药火的份量了,来计算它的爆炸威力究竟有多大,能不能达到如今这样的威力……”
人群中的讲解还在继续,木头媳妇却是紧着先回屋去了——她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之后再问丈夫,如今却是要好生整治酒菜,一会儿让丈夫和张兄弟好好喝两杯——今日瞧着卫妮儿,多机灵,和这张兄弟站在一起着实相配,她倒越发想要做成这门亲了。
街坊中难得这般的新鲜事儿,就不说这临时上的一堂课了,只说调查登记,对各家人来说难道不新鲜?生老病死都不上户的人,如今自个儿的说话被抄写到纸片上,对他们自然是开天辟地来头一回的事,因此,都是踊跃接受调查,光是这附近几条胡同,便忙活了大半个下午,木头带着调查员回来时,天色都擦黑了。
木头媳妇早整治了一桌酒菜,在堂屋里挑灯相候,进门后又是一番寒暄客气,一边要斟茶上酒,张兄弟笑道,“哥哥嫂嫂的厚意,小弟实在是心领了,只是我们的规矩,平日里是不饮酒的,害怕惹了六姐的不喜,这样,我以茶代酒,先敬哥哥嫂嫂一杯!”
他礼数倒也周全,木头夫妇受宠若惊,应了这一杯,木头脸上更是流露钦服之色,道,“好兄弟,往日咱们在营中吃饭也就罢了,这样出来外食,当真一杯酒也不肯私喝,让人佩服!怪到你们买活军战无不胜,到底军纪要比我们严明得多!”
他虽是大汉将军,却也有建功立业、耀武扬威的心思,木头媳妇是知道的,丈夫每常听到买活军在海外开疆扩土的新闻,便都击节赞叹,那一日还能多吃个几碗饭。她起身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去厨下看菜。”
正要退去时,张兄弟又忙道,“嫂嫂还请坐下吃饭,我们买活军规矩,男女混杂饮食,没有女人不上桌吃饭的规矩,您不坐下,这饭我也不敢吃的。”
此时京城中,除了一家内亲之外,只有粉头儿会常和外男一桌吃饭,似木头这样的家庭,若有客人来,女人都是去灶上吃饭的,偶尔出来斟酒上菜而已,木头媳妇想为卫姑娘说亲,那也得稍后叮嘱丈夫开口,却没自己和外男说这许多话的道理,今日这张兄弟言语,实在令人惊骇,一时不免站着看向丈夫。
木头也是个爽快人,闻言便笑道,“是了,小户人家哪有这么多讲究,你也坐下便是了。”
张兄弟却也不是不通人情,见木头媳妇踌躇,大概也知道她的顾虑,见墙角一个竹匾斜倚着,便将它取来,几下绑在桌边,如此,木头媳妇即便坐下,和他也有竹匾相隔,互相不能看见,这就没那么害羞了。
他这样尊重,可见心无邪念,木头媳妇见此,便去多取了一份碗筷放好,犹犹豫豫在凳子上坐了,她心中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倒不是因为张兄弟,而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在这样的宴席上,似乎有了和男人平起平坐的资格。
是好还是不好,不可言说,只这一刻,心中泛起一个念头,暗道,“虽说故土难离,但若是能去买活军那里生活,倒也不错……买活军那里的女娘,日子过得的确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