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又露出了佘四明和他们都在逐渐适应的茫然且痛苦的表情,佘四明的探亲,对他自己和家人都是一个挑战,家人们要适应一个新的小佘,同样学了数学的亲人们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智商缺陷,他们中大多数人对小佘的话只是似懂非懂,只有寥寥几个能够跟上小佘的谈话内容,并且感到有趣。
他母亲是完全听不懂这些的,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办法来处理这些,佘母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市场?今日是集市,你要一起去,给你买个麻饼吃。”
麻饼是衢县这里久已有的小吃了,和月饼差不多,不过常年有得卖,饼皮上缀满了芝麻,是人们红白喜事中馈赠亲友的佳品,小佘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父母去吃酒,回来时能给他带一块麻饼,大的有脸盘大小,一天切一小块,可以吃小半个月,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因为舍得送麻饼的亲戚是不多的。
至于对鸭头的爱好,主要是因为水上人家,养水鸭比较方便,佘家人主要的肉食来源就是鸭子,不过主要是以鸭汤为主,从前母亲难得做卤鸭,都是一卤一整只的,佘四明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吃到卤鸭头,因为县城里平时根本就没有专门的鸭头卖,当然佘家人也绝对没有余钱去买。
佘四明很爱吃鸭头,但一年下来也就能吃到一两次卤鸭头而已,有时还只能吃斩开的一半,从来就没有尽兴痛吃过。还是去了云县之后,食堂会把一些下脚料卤制了来卖,很受到热门的欢迎,佘四明有时候会连吃两个鸭头,一边吃一边做数学题,鸭头吃完了,数学题也就做完了。
龙门吊吊臂通用公式、炮管厚度计算、射击角度表的验算,还有买活军稻谷年产量的汇总验算,种粮种植面积的计算……这些活儿都是在一个个鸭头的消耗中慢慢完成的。不过,云县的鸭头,味道也只能算是一般而已,佘四明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调的卤水,如果母亲可以不唠叨的话,他是很愿意把母亲带到云县去专给他做饭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买鸭头吧。”
在母亲不催着他定亲(佘四明今年23岁,母亲早已急不可耐),而是准备给他做好吃的时候,小佘对母亲的爱戴是非常高涨的,他又有点从前那小猴子的味道了,笑嘻嘻地取来斗笠戴上,跟在母亲身后跳来跳去,唱道,“丫头吃鸭头,鸭头咸,丫头嫌!”
两人出了院门,街坊听见了,都笑道,“小佘,你们家今日有鸭头吃啊?”
小佘一本正经地说道,“正是,所谓以形补形,我从小爱吃鸭头,所以脑子比别人灵些!”
他其实是开玩笑,这一点大家还是能够看破的,无不以笑声回应,这里佘母也跟着笑,走远了方才对小佘说道,“你这是给张厂长带生意呢,这么一说,他的鸭头更加卖得好,从此以后鸭汤米线、食堂的鸭肉汤里,再见不到鸭头了。”
小佘不以为然,认为自己哪有这么大的影响,“根据我的估算,这波广告对鸭头的销量带动不会超过天,之后的曲线必将走向平缓——我给周报做过广告效应统计,广告的效果哪有这么好呢,都是可以总结成微分曲线的——”
佘母便又流露出忍耐之色来,只是嗯嗯的应着,小佘瘦长的手脚乱舞着,像是一只疯疯癫癫的大猴子,跟在母亲身后一边说一边比划,试图向母亲解释数据建模的概念和用处,满街行人无不道路以目,衢县这条老街上,住的老邻居不少,佘四明这个小名人留下不少江湖传说,此时都在邻居们的交头接耳中广泛传播。
“爱吃鸭头啊?”这是听到刚才小佘唱歌的人。
“从小爱吃!没听他说吗?以形补形,补得个鸭子走路的样子,一摇一摆,嘎嘎嘎嘎,脑子却也好使呢,听他姆妈说,什么算数都是一学就会,在梦里还有烂柯山的老神仙来教他——说不定就是老神仙爱吃鸭头!哎,老婶子你这是要往哪去?”
“噢噢,还有这事!没什么——我……我去菜场走一趟。”
“刚这不是去过了吗?遮莫是买鸭子去的?哎,不是,你——这,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小佘回乡一次,万没想到衢县的鸭子倒跟着遭殃,价钱跟着涨了五六文,不过他和母亲是去找本地屠宰场的负责人——张屠,现在人们也多叫他张厂长了,这人本来是本地的屠夫,因为懂行,算学也学得好,跟着干了一段时间后,被提拔为本地屠宰场的场长,要批量买入一些分部位的禽肉,在衢县只能找他,别无分号。市面上其他卖鸡鸭的,都是卖活的整只,最多是帮你杀了,那血还要饶他半碗,所以,市面上鸭货价格的变动,倒是和他们无关了。
百姓们来找屠宰场要买零切的禽肉,这种事是常有的,有时是家里要办酒,有时是想试着做生意,张厂长司空见惯,更何况是佘四明想吃?立刻就叫人拿了十几个刚褪毛的鸭头,拿荷叶包了称重算钱,佘四明拿眼睛一撩,就知道这秤不准,不过,这时候他的呆气不见了,老练地抿着唇并没有吭声。
正默默望着母亲数钱时,屋外又传来自行车嗡嗡、框框、铛铛的声音——嗡嗡声是轮子转动的机簧声,框框声是木轮触地的声音,铛铛声自然是铃铛声了。有人在屠宰场外叫道,“佘四明,佘四明在这里吗?”
小佘一个机灵,“黄大哥!”
他赶忙手舞足蹈地跑出去,欢喜地叫道,“黄大哥,你从京城回来了?怎么来这里找我,不去家里坐?”
他的结拜兄弟,敏朝锦衣卫千户黄大人一看到他,便不由分说地把他薅到了自行车车座上,“快和我去县衙——六姐亲自下发的任务来了,这一次你我皆有份,可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