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种,但同一篇文章里也介绍了土豆的产量,以及耐旱、耐寒的特性……快饿死的老百姓,哪管这么多?报纸上谈到土豆没有多久,便有祖籍关陇的官员,派人乔装进入买活军霸占的领土,买了上千斤土豆,也不管大小,反正都当种粮看待,千辛万苦地送回了关陇去。
在如今的天下,信息的传递,几乎仅限于城市,村子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到现在还在过万历年的还有很多,但新作物和新技术的传播,又比信息在城市间的传递快了太多太多。那篇和土豆相关的文章,几个月间就连山沟沟都贴了,百姓们口耳相传,几百个大钱买一个土豆也是愿意的,凡是有炕的人家至少都买了一个,在炕上渥着,小火烧着,把芽闷出来,再分开种植,硬生生地是用炕温养了更多的种子——有了这个盼望在,去年闯贼闹起来的声势都没那么大了。
到了今年,三月里许多人就分了一两亩地,种了土豆下去,只要土豆真如买活军所说,一亩地能产个三千斤——哪怕是一千斤也好哇!今年便是还那么旱,至少,至少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吧……
一个买活军,还未归顺朝廷,却已有了盘活全局的味道,各处都显得滋润了起来,没有从前那么局促了,那段时间,阉党是很得意的——这不是他们与买活军勾连,焉有如此振奋中兴之势?而西林党人们相聚之时,则多数只能酸溜溜地议论着谢六姐的短视——竟真被阉党给哄住了!真因为朝廷缓过气之后,不会收拾他们吗?
直到买活军收服鸡笼岛十八芝的消息传来,朝廷众人才仿佛从短暂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十八芝也是久已成名的人物,谈到东南海域一次,便要头疼一次,对他们的招抚也是西林党和阉党罕见没有对抗的一个决策。如今二贼并为一贼,这显然是个极为不祥的信号,如此一来,鸡笼岛、长溪县在海峡两侧彼此呼应,俨然是钳制住了这条水道,而不论是天港水师南下,还是福建水师北上,都不再如为从前那样从容了,在通过水道时必须时刻防备敌袭,完全失去了主动。
朝中明白事理,尤其是对海务有一定见解的众臣,都在酝酿奏折,提醒朝廷要对这两家反贼进行离间,不能让其有时间磨合归拢,更有人猜测郑天龙又要娶一房夫人了——他和谢六姐联姻,倒也算是珠联璧合。若是放任二贼合流,恐怕一年半载之后,福、厦局势,将更加恶劣,甚至有被吞并的可能!
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买活军的速度居然会这么的快,快到奏折还没有来得及发,快到叶首辅还来不及暗示家人们进京探亲,买活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傲然借旱灾为名,出兵泉州,而且……而且仅仅是这么二十多天的耽搁,三期报纸,一期一篇新闻,只看第三期的战果汇报,就已经把泉州打下来了!
考量到现在军队出征在外,买活军的战报要送到他们的地盘内,化为文字再加以印刷,这速度总是要比烽火战报来得慢,打下榕城的消息,或许是要下期才会见报,京城这里就要半个月后才能看到报纸,谁知道半个月后,买活军是不是连漳州一带都已顺手拿下,并占据福建全境?卢大人等人急急翻着报纸,由于情绪的极大激动,都是一阵一阵的晕眩,先看买活军解释出征理由的第一份,不过嗤道,“狼子野心、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荒谬之至!”
待到拿起第二份《政权、国家、文明、正义性》时,先是茫然不解,寻了眼镜去看编辑注解——书房内的气氛,极为紧张沉闷,否则恐怕是有人忍不住要说一下的,从上几期起,《买活周报》仿佛便换了编辑了,这个新编辑笔锋简洁、学识广博,很多注解都做得的确有水平,很能解释读报时的疑问。
看完了小字印出的标题注解,他们这才能明白标题的意思,至于是勃然大怒、斥为荒唐,还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这就各有不同了。
再看正文,也是惊讶不已——这其中所有的叙述角度,都是前所未闻的新奇话语,卢大人一边看,一边就忍不住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什么政权、国家,这是她这装神弄鬼的女流之辈能够妄议的?僭越!”
至于之后的华夷之辨,他倒是保持了沉默,并未驳斥,眼珠转动着,似乎也在寻摸着其中的滋味,而他身边的王大人,别看他刚才在院内放胆直言,但看完了通篇文章,却都是不发一语,左大人则怒发冲冠,对这篇文章不屑一顾,几乎要将其揉成一团方才能够解恨,“荒谬至极!如此谬论也敢印为铅字?实在是亵渎了这样的好纸张!”
他重重地拍了拍案头,不顾手掌红肿,叫道,“如此混淆尊卑、蛊惑人心,以所谓文明大义,为反贼张目者,实为我道大害,首辅大人,诸位同僚,我等万万不可坐视这贼子与阉党继续勾搭坐大!”
一时间,几人都抬起头来,便连里间的叶首辅也睁开了眼睛,左大人在屋内来回踱步,愤慨地喊道。“此贼之害,更有胜于建贼者!”
“建贼,无非疥癣之疾,而这青头贼,法理完备,自成一派,实为我等心腹大患!若被此贼坐大,只怕我道覆灭不存,天下暗弱,再无星月,重回长夜,也未可知!”
“以阉党之厚颜狡诈,此时定然也在聚众夜议,如何压下此事,轻描淡写,欺瞒皇上,继续与青头贼勾结牟利。但福建道丢失,难道不是天下震动的大事么?只怕连皇上,连皇上之荒嬉,都不免少有醒悟愧悔罢?这便是我等发起反攻的大好时机,万万不能错过!”
“众君子们,此时我等当齐心协力,不惜此身、不择手段,也要将权阉除去,使我正道,重现光明,迟则恐悔之晚矣,迟恐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