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严绍庭搀扶着严嵩走出万寿宫的时候。
外面已经是明月高照。
或是严嵩上了年纪,加之不胜酒力,当众人都一一离开万寿宫后,严嵩这才带着严绍庭,由吕芳送至宫门外。
吕芳站在台阶下,望了一眼月色。
他面带笑容道:“夜色郎朗,也无风雪,严阁老慢些走,回府早歇息,我在此提前祝阁老新春安好。”
严嵩眯着双眼,脸色喜悦,一手抓住身边大孙子的手臂,一手冲着吕芳挥了挥:“吕公公同乐,待来岁,老夫叫这小子往公公这边拜年。”
吕芳乐呵呵的看了严绍庭一眼,笑吟吟的点着头。
严嵩也不多留,抓着严绍庭的手臂慢吞吞的往宫外走。
严绍庭则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吕芳在宫门前交代了两声,于是带着三千京军入宫戍卫皇帝安全的京营参将郭玉闯,便默默压着腰间的刀,跟在后面护着他们爷孙两人。
严绍庭与郭玉闯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回过头。
严绍庭侧目看向老严头,低声道:“爷爷,吕公公交代郭参将在后面护着咱们出宫。”
严嵩回头看了一眼。
在确认了确实是郭玉闯后,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长叹一声。
“今日一过,这一年才真的到了头。”
叹声落下。
严嵩好似是长出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按照朝廷过往的规矩。
其实在今天内阁及六部九卿留在宫中吃酒的时候,宫外各部司衙门就开始陆续挂印封衙了。
等明日。
朝廷里除了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县衙门差役,其他衙门的官吏都将不再处理政务。
严绍庭笑着说:“昨日文燕就让人从昌平送了信回来,说是在昌平那边已经安排好过年的东西,现在只等着爷爷和父亲过去,咱们家今年还是在昌平那边过年。”
听到这话。
严嵩明显的更多了几分兴趣。
他当即歪着头,眯着双眼:“哦?不知那三个老匹夫,今年可否还在昌平过年?亦或是他们家人已经将这三个老匹夫接回去了?”
瞧着老严头如此问,严绍庭哪里还不知道。
这位老爷子是等着大年夜搓麻将呢。
他笑着说:“今年聂老夫子家人入京,陪老夫子过年。另外两位老夫子家人腊月前来信,希望两位老人家能回浙江过年,但被那二位拒绝了,说要么他们家的晚辈来京,要么就别提回去过年的事情。”
按照原本的历史。
如今待在昌平书院的这三位老夫子,也基本是到了人生的尽头。
但好在现在,昌平书院又多了一个李时珍。
当李时珍入职昌平书院后,头等的任务就是确保三位老夫子的身体健康情况,每日都要确保调理三位老夫子的身体。
想到这。
严绍庭忽然笑着说:“听说李神医听到了王老夫子和钱老夫子家里人来的信,当场就火了,说两位老夫子这么大年纪,如何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奔波,好像还单独写了信去浙江,要将王家和钱家的后辈好好的骂一顿。”
严嵩却是乐呵呵的笑着,更是附和道:“可得要好好的骂!都一把年纪了,如何能轻易奔波,老夫今晚就写信,叫了这两家的后辈年后入京,在那两个老匹夫身边伺候!”
严绍庭当即眉头一挑。
老严头虽然看似是在关心自己的麻将瘾和牌局能不能组成。
但实际上却还是担心他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好友们的身体。
顺带着。
严绍庭眯起双眼,歪头看向老严头。
他面露笑容,笑着说:“爷爷这是准备帮三位老夫子家里人在朝中谋一份差事?”
不然的话。
光说要去信骂那几位老夫子家的后辈,可就有些吃饱了撑的意思。
但叫了三家后辈入京,明着是为了照顾年事已高的三位老家人。但其实是让严家和这三家的关系更为亲厚密切的方式。
而一旦通过严家帮三家后辈在朝中谋取差事。
那么这一层关系,将会牢不可破。
严嵩笑呵呵却就不回答大孙子的问题,反倒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拍在了严绍庭的脑袋上。
“你啊!可得要小心点!”
严绍庭缩了缩脑袋,嘿嘿一笑:“您是说今日徐阶打压张居正的事情?”
严嵩点了点头,随后脸色稍稍变得凝重了一些。
他低声道:“我近来总觉得,他似是在图谋着什么,但却偏偏就是看不清。哪怕是今日,他打压张居正这一手,直到现在依旧也不曾能看明白……”
说罢。
严嵩轻轻一叹。
严绍庭亦是眼中闪过疑惑。
因为如老严头所说的,今天徐阶在这年底最后一场御前会议上干的事情,实在是有些……
不伦不类!
对他也似乎并没有好处。
但他徐阶偏偏就这么干了。
严绍庭哼哼道:“除了让他和张居正的关系越来越相背之外,当下确实看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嘀咕了一声后。
严绍庭抬起头,只见已经到了西苑宫门下。
严嵩亦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一路跟到这里的郭玉闯,他出人意料的招了招手。
郭玉闯心中疑惑不解,却还是乖乖的提起脚步上前到了首辅跟前。
双手抱拳,郭玉闯低头道:“首揆,黄公公之命,末将只能送到这里。”
严嵩面上含笑,点了点头:“郭参将终年率军值守西苑,宿卫宫廷,职责如山,过去听绍庭提及,你似乎与他相熟?”
郭玉闯有些意外。
今天首辅的话,似乎有些多啊。
若是放在往常,便不说严嵩这位首辅,就是内阁其他几人,也断无可能与他们这些人相谈如此。
郭玉闯依旧是紧抱双拳,不敢放松,沉声道:“严宾客当初在户部公廨,出手相救于末将,算是替末将留下了脸面。说起来,严宾客当时之恩,末将直到如今也未能报答,属实汗颜有愧。”
严嵩却是立马摆手说:“老夫不知详细,但我严家却也非是要携恩谋私的人家。你在皇上身边当差做事,说不得往后我严家还要仰仗于郭参将。”
郭玉闯本就是军中的汉子,哪里熟悉这些文官的弯弯绕绕。
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严绍庭。
严绍庭当即笑着转头看向老严头:“爷爷,参将还要戍守西苑,咱们还是早些出宫吧,莫要耽搁参将的差事。”
见大孙子如此说,严嵩也不再多说。
只是与郭玉闯又叮嘱了两声,若是家中有事,只管拜托严绍庭去帮忙出力。
郭玉闯自是一一点头应下,随后站在原地看着这严家爷孙俩走出西苑。
宫外。
严嵩终于是坐进了马车里,等候多时的老管家,赶忙为老太爷和大少爷各自倒了一杯热茶。
热茶下肚,滋润肠胃后。
严嵩才幽幽说道:“若非这个郭玉闯是在西苑当差,便是有机会能深交,可碍于规矩也不能与他往来太多。这一点,你万要记牢。”
严绍庭点点头:“这点孙儿自是分得清。”
严嵩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用了茶,却也不影响他靠着缓缓合上了双眼。
随后几日。
京中无事。
一直到了腊月三十。
过了正午。
严家老少在家中祭奠了先祖之后,便一家人如去年一样,将行囊装好马车,一家人直奔城外的昌平而去。
不过留守在严府巷的严家仆役,还是会在正月初一,将早就准备好的贺礼,送到这京中那一家一户去的。
腊月三十。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昏暗。
当严绍庭从马车走下来后,赫然就见张居正站在书院门口的广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