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
胡宗宪双手摊开,向外轻挥,卷起官袍,目视海瑞。
“尽管问来。”
堂前的风声,卷起了胡宗宪的声音,卷入海瑞的耳中。
几片落叶,越过衙门高高的屋檐,轻飘飘的落在了堂前的沟渠里。
胡宗宪并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或许。
整个大明朝都不知道,经此东南诸事,大明朝那把锋利的宝剑,将要展露锋芒,寒光四射乍人眼。
海瑞亦是面色端正,持身以正。
虽官袍陈旧发白,却只像是历经风雪的高山,屹然不屈。
噌。
好似有拔剑声响起。
公堂上的胡宗宪眉心一紧。
而海瑞,也以声音洪亮开口。
“一问,郑泌昌、何茂才为官浙江多年,所犯之事何故就不能白于天下。”
“二问,江南织造局下商贾沈一石,安能蚕食国家,行兼并之事。”
“三问,江南制造局、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何故至今未归无罪定夺。”
“四问,苏州府、松江府数万棉农,数十万棉地,今岁受何人鼓动,行提前栽种事。”
“五问,苏松两府隐瞒田地可推百万巨,东南两省数十府当隐几何,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计量多少。”
“六问,大明官职三万,朝堂六部五寺九卿,并内阁辅臣,无人知晓否?无人敢言否?”
从官场吏治,到商贾士绅,再到内廷宦臣,言天下田亩,问朝堂之高诸公。
浙江道巡抚衙门正堂外。
几只鸦雀惊翅远飞,重檐之下,蝼蚁藏于穴窟无声。
风。
又急了一些。
公堂上,海瑞话音已落,余音绕梁,久不能歇。
海瑞抖起官袍,双手合十,鞠身作揖。
再起身。
海瑞面色刚硬,掷地有声:“我大明自洪武元年始,乃至今时嘉靖四十年,国祚已历一百九十四年矣。
今庙堂之上,文武十万,吏目百万,何人言过于此?
十万文武不敢言,我海瑞来言。
吏目百万不敢说,我海瑞来说。
部堂言语袒护下官,不愿卷于泥泞,拳拳爱护,下官拜谢。
下官生于正德八年,年幼时学于圣贤,嘉靖二十八年乡试中举,三十三年入仕任官福建延平府南平县教谕。
乃至今日,居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衙门通判。
下官食君之禄,受君父取用,不敢忘圣贤教化,便是千人不敢言说之事,万人不敢犯之计。
下官左右不过抬棺而公,若横死,亦如辛忠敏公赢得身前身后名,无愧苍生。”
海瑞终究是走了。
他本就是如此,刚正不阿,不屈上威,怜惜下民。
海瑞走的很潇洒,点齐行囊,也无长随,自巡抚衙门取了一只毛驴,便重新赶赴苏松两府。
望着空荡荡的公堂。
胡宗宪脸色平静,心中却已掀起千层浪。
许久许久。
当外头阴云密布,定是要有一场大雨落下时。
胡宗宪这才抬起头定定的看向堂前。
“来人啊!”
“去信京师送于严侍读。”
文书差役忙将冲进。
胡宗宪脸色铁青:“再去两人,架马车,送海御史去苏州。”
……
“胡宗宪!”
“不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