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衍圣公府废墟不远处，常威站在高处，俯视山脚，一群又一群的百姓，正在烧火做饭，他们笑声传递，仿佛看到了希望。
小孩子还唱着童谣，而童谣内容，竟然是歌颂衍圣公府。
在衍圣公府这一片废墟前，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唱着歌颂衍圣公府内容的童谣，这，真是一种讽刺。
常威感慨一声：“他们多容易满足啊。”
秦可卿就站在常威身边，同样看着这一幕，她内心是震动的，是颤抖的。
她在闺阁之中长大，出嫁之前，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她曾看过史书，史书中有记载，王朝末年的惨状。
但是，今日亲眼所见，她才知道什么叫震撼。
这个世间，当真有人，不将百姓当人看。
他们瘦骨如柴，大部分皮包骨头，已经饿的没有了人样...有的好一些，面黄肌瘦，状如行尸走肉。
他们很容易满足，常威开仓放粮，每家每户都有，还给银子...
于是，他们安静了下来。他们饿坏了，没力气回去，感谢老天爷，这个时候还没到夏收时节，这些百姓，就在这里住下。
有粮食...常威还想办法，给他们弄来了肉。
秦可卿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有些压抑。
正所谓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仅仅曲阜县城内，那些官吏家中，为祸一方的豪强，他们被愤怒的百姓杀死，常威的亲兵抄家，一个小小县城，一些官品不大的官吏家中，却查抄三百多万两金银！
而衍圣公府，有一个巨大的地下银库，至今金银都没有整理完毕，点查清楚，这都半个月了...可见，金银之多！
“是啊...”
秦可卿感慨不已：“他们是挺容易满足的。”
有一口吃的，不管干净与否，现在他们只要吃饱。
秦钟站在常威另一边，也看着这一幕，他眼睛转动，不知道想些什么。
在常威斜前方，王熙凤也是脸上流露一抹复杂与震惊。
这个出身豪族，嫁入豪门的少妇，也是第一次见到，人间如此惨状。
要说李纨，她脸色苍白。
她的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而她出身书香世家。
北孔被灭，她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但是看到眼前一幕，李纨茫然了...她记忆中，父亲经常说的儒家学说，在这种人间惨剧面前，是那样的讽刺。
如此北孔，如此衍圣公府被灭了，她...竟然愤怒不起来。
“孔家是圣人后裔，他们因圣人而荣耀两千两，他们享受着圣人治世之言，而带来的荣华富贵，却又践踏着圣人希望看到的大同天下。”
“这些百姓，他们能有什么坏心思？”
“吃饱喝足，老婆孩子热炕头，偏偏有人不要他们好过，奴役他们，闯入他们家，抢走他们的女儿，杀死他们的孩子...将他们当成畜生圈养。”
“如果不是被逼的没有了希望，谁愿意举起屠刀去拼命？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活着，为了子孙后代活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不可违，百姓不可欺。”
常威感慨莫名，傻子模糊的记忆，从衍圣公府被付之一炬之后，才逐渐清晰。
他家，本是生活，还算富足的一家。
常威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但是有一天，有人闯入他们村子，驱赶着让他们去劳作，然后杀死了他的三个调皮的弟弟，抢走了他两个妹妹...
他的父亲反抗被杀，母亲被推入枯井...她被大姐拉着，潜入粪池，才侥幸躲过一劫。
后来，她们姐弟才知道，他们就是衍圣公府的人！
仇恨刻入骨髓，所以衍圣公府付之一炬，这原本让傻子恐惧的记忆刻意隐藏，现在才逐渐清晰。
他记忆中，因外地来的豪族返回，她们姐弟藏在豪族车底下，才逃出生天，因山东河南大旱，转而大涝，无数百姓无法活下去，背井离乡，他们姐弟混进难民之中，走啊走的...
到了神京城。
可惜，路上他的姐姐被一些恶人看中，他为了保护姐姐，被打成傻子。
人命，贱如狗。
记忆中，前往神京城的路上，一路遗留了无数尸体。
“姐夫...”
这个时候秦钟声音嘶哑：“乱世可怕，还是...天灾可怕？”
“都可怕...”
常威摸了摸小舅子的脑袋，他很清楚，小舅子看到这一幕，必然心性转变。
不像与他的小舅子同龄的贾宝玉，此时脸色苍白，嘴里念念叨叨，双眼无神。这就是一个命中注定，转世投胎成为废物的东西。
他最终归宿，就是寺庙。
而不是成为治世之臣。
得亏他来了，小舅子才不会重复悲惨命运：“乱世我没看到过，但是天灾我看到过。当年我们随着难民一路向西走，一路上都是饿死的难民，野狗成群，它们肆无忌惮的，啃食着饿死的难民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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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我们所过之处，野草被吃掉，树叶树皮被吃光，就算是虫子，也要抓干净。易子而食，偷煮尸体...有一次，姐姐抓到一只鸟，却被野狗抢了去，姐姐与野狗抢食，被咬掉几块肉，而我的姐姐，也硬生生，咬破了野狗的脖子...”
“她那么瘦，那年她才十四岁，她才六十斤，都不如野狗重，她多么有勇气啊...她只为了，给我一口吃的，不要我饿死...我的姐姐...”
常威有些哽咽：“我们本就是曲阜之民，而造成我们这悲惨的人，就是衍圣公府！”
李纨猛然看向常威，眸子里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常威那么尊敬他的姐姐。
王熙凤睁大眼睛，内心震动，看向常威的眸子，带上了一抹同情...这狗东西，童年如此不堪回首，如此悲惨。
怪不得那么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