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问:此主何凶兆?是天示警,不使我与楚国作战乎?
郤縠奏道:帅旗倒折,非不利于出征,是为主将者当应其兆,与三军无涉。此兆示我为三军主帅,恐不能久与诸子同事者;然而主公出师,则必成大功。
晋文公与众将再问其故,郤縠笑而不答,因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下令整备军资旗甲,打造兵器,积囤粮草。眼见残冬将至,便命来年立春之日发兵,以攻曹、卫。
周襄王十九年,鲁僖公二十七年,公元前633年。
齐孝公姜昭眼见齐国霸主地位不再,且在诸侯中地位一落千丈,由此郁郁不得其志,因病薨逝,共在位十年。遗命传位于太子,弟姜潘不服,又仗恃卫开方势力,杀死太子自立,是为齐昭公。公子潘夺位之后,便与卫国联手,向晋侯请盟归附。
晋文公大喜,乃会齐、宋、鲁、蔡、郑、卫、莒七侯,约成于践土,结为同盟。
是年冬,晋、齐、宋、蔡、鲁、郑、陈、莒、邾、秦十国大会,再盟于温。来年春三月,郑伯背楚附晋,五月请盟于衡雍。
便在此际,郤縠上奏文军,晋国三军组建已成,训练完毕,请求发兵。晋文公大喜,乃与郤縠商议,如何分兵以伐曹、卫。
郤縠奏道:臣与先轸商议停当,分兵可当曹、卫,而不可以当楚。主公宜以伐曹为名,假道于卫,卫国必然不允。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卫境,必可胜之。既胜卫,然后乘势临曹,破之必矣。
晋文公大喜:赵衰谓子乃有学之将,实不我欺也!
即依其议,使人如卫,要求假道伐曹。
卫成公怒道:寡人与曹侯共服于楚,若假晋军伐曹之路,恐未结晋侯之欢,而先触楚王之怒。怒晋,犹恃有楚;并怒楚,将何恃乎?
由此不许。晋使回报,文公笑道:果不出郤公所料!
乃命发兵,迂道南行。于是晋军渡过黄河,行至五鹿之野。
文公下令安营扎寨,屯住中军,乃命先轸为将,魏犨副之,往取五鹿。
二将领命,升车引兵而进。先轸谓魏犨道:卫侯素来臣服于齐,然自齐桓公死后,又改事荆蛮,国人皆都不悦,每虞中国来讨。吾主欲继齐桓图霸,当以先声夺之。
魏犨:末将惟将军马首是瞻。
先轸遂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所过山林及高阜之处,便教悬插虚设旗号,务要透出林表。五鹿百姓不意晋兵猝然来到,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兵有多少。由是大惧,城内居民争先逃窜。先轸兵到,一鼓拔城,遣人报捷。
晋文公大喜,乃留老将郤步扬屯守五鹿,自与郤縠率领大军,进屯敛盂。
便在此际,郤縠忽然得病,因早有预兆,便知不起,遂请晋文公至于榻前,临终献策。
郤縠:臣蒙主公知遇之恩,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今当应出师前折旗之兆,死在旦夕。临终之前,尚有一言奉启。
文公执手泣道:卿有何言?寡人无不受教。
郤縠:主公今伐曹、卫,本为谋解宋围,与楚决战。但若与楚争霸,则必先合齐、秦二国之兵,方保必胜。今齐近秦远,可先请齐侯引兵来合。卫、曹闻齐兵与我联手,则必惧而请成;因而西联秦侯,必胜楚也。
言罢,瞑目而逝。文公大悲,命郤縠之子奉父灵柩送回国中,以上大夫之礼厚葬;然后遂依郤縠遗策,遣使前往临淄,约会齐昭公起兵,联手以进。
齐昭公姜潘以前番楚国攻占本国阳谷之故,也正欲结晋抗楚,见晋侯遗使来约,即日亲自率领大军,至卫地来与晋侯相会。
卫成公闻说五鹿已失,这才惊慌,忙使宁速之子宁俞,前来谢罪请成。
晋文公斥道:卫侯既不容我假道,今惧而求成,非其出于本心。回去报予卫侯,寡人既日起兵,旦夕当踏平楚丘!
宁俞抱头鼠窜,还报卫侯,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数惊。
卫成公叹道:先君不幸失礼于逃亡公子重耳,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其假道,以至累及国人,有何面目复居于国中?若一日被擒,其辱甚于宋襄公。
乃使大夫卫咺同其弟叔武暂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一面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王。
晋帅郤縠既丧,晋文公以先轸夺取五鹿之功,升为元帅。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便用胥臣使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于是下令进军,欲灭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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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轸谏道:我本为解宋之困而来,今宋围未解,而先覆人国,非伯者存亡恤小之义。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国都,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伐曹。比及楚师救卫,则我已在曹矣!
文公听从其言,遂移师向曹,兵围曹都。
曹共公闻报晋国兵临城下,急召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言道:晋君此行,是为报其逃亡之时,主公求观其骈胁之辱也。我国力弱,不可与其较力,臣愿奉使前往彼营,谢罪请平,以救一国百姓之难。
曹共公奇道:晋侯不纳卫国请成,怎肯独纳我曹国之请?
僖负羁未及回答,大夫于朗趁机进谄:臣闻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曹之时,僖负羁曾私馈其饮食,又送玉璧,不但讨好重耳,且彰国君之过。今又自请奉使,必为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请先斩负羁,臣自有退晋之计。
曹共公说道:此事我亦知之,委是事实。负羁谋国不忠,姑其念世为曹臣,多负辛劳,免杀罢官。
负羁见共公听信谄言,知道再说无用,遂再拜谢恩,摇头下殿,出朝去了。共公逐走负羁,便问于朗:卿谓可以退晋,计将安出?
于朗只为排挤负羁出朝,焉有退敌之计?想了半天,勉强思索一计。
于朗:晋侯恃胜,其气必骄,臣请诈为密书,约以黄昏献门;主公可预使精兵挟其弓弩,伏于城壖之内。待臣哄得晋侯入城,便将悬门放下,万矢俱发,不愁其不为齑粉。晋侯既死,则彼军群龙无首,必溃逃而散,我国便如金石之安。
曹共公以为善策,于是从之,令其速行。于朗还于府中,斟酌辞句,写成一书,遂遣心腹人秘密出城,送至晋营。晋侯得于朗降书,安排来使至偏帐用餐,议与众将。
先轸笑道:此乃诈降之计也。
晋文公:卿何以知之?
先轸未言,狐偃早道:其一,于朗乃曹侯身边佞臣,举世皆知,焉肯背主向我?其二,曹国虽然不敌我军,但其兵力未亏,岂能不战而求私降?其三,我大兵临于城下,彼国各门必严其警戒,岂容大臣家仆随意出入?故知其必为诈降,以诱主公前往,伏兵袭之。
狐偃言罢,文公与先轸皆都大笑,心领神会。文公将计就计,命择军中长须伟貌,外形酷似自己者,穿戴自己衣冠,引车十乘,部从三百人,打晋侯旗号,前往受降;复命先轸以大军继后,趁机夺城。寺人勃鞮自请为御,晋侯犹豫片刻,亦便许之,但心中隐然不乐。
黄昏以后,假文公命来使在前引导,来至城下。抬头看时,见城上竖起降旗一面,继而城门大开,有人在城楼晃动火炬,作急请入城状。
假晋侯未知进退,寺人勃鞮早已心中大喜,此时忘其危险,只为争功,驱车而入。身后三百人马,俱都跟随入城。人马俱入,忽闻喀嚓一声,闸门降落;又听城壖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齐往晋军射来。假晋侯当先中了数箭,悲声长啸;勃鞮急欲回车,门已下闸,无处可逃。可叹假晋侯、寺人勃鞮,及三百壮士皆中箭而死,尸体填塞门洞。
先轸虽引大军随至,但见城门紧闭,冲突不入,只得返师。
于朗只道晋侯已死,不由狂喜,回宫报与共公,手舞足蹈,好不夸嘴。
曹共公自然喜欢,一面命令清扫城门,找出晋文公尸体;一面便在殿上设宴,为于朗庆功,倍加赞赏。这场酒宴,只饮了一个通宵,犹未尽欢。
及至天明,门军认别服饰冠带,将晋文公尸首带箭搬运进殿,前来请功。
曹共公熟识重耳,亲自上前辨验,睁着迷离醉眼看了半晌,这才大叫一声,方知死者竟是假晋侯。于朗尚不肯信,近前观看半日,也认出非真,于是兴头全无,复又献计。
于朗:此番虽未射死晋侯,毕竟仍为大胜。况晋军未必尽知,其君主李代桃僵之计。今日晋军来攻城时,主公可将假重耳并三百射死晋兵,尤其晋侯御者勃鞮暴尸城上,并派人齐声大叫,晋侯及其御者,皆被我诛杀。晋军见之,必然惨沮胆寒,不敢尽力攻城。只需挨过这数日,楚国救兵必至,晋军必退也。
曹共公听他说得热闹,只得从之。未待片时,日头高升,果闻城外鼓响如雷,号角经天。门将来报,晋国中军大将先轸,亲率大军前来攻城。曹共公急引群臣登城,见晋军势如潮水,便命用枰竿悬挂晋军之尸,假晋侯与御者勃鞮居中,服饰鲜明,一望便知特别。
于朗便教城头守军,齐声冲城下叫喊:晋侯重耳,寺人勃鞮,并数百精锐禁军,皆被我曹国神兵杀之矣!
叫声逐字逐句送往城下,晋军又见城头累累尸首,由是鼓歇号息,士气大堕。
晋文公当时便在阵中,看见此状大忧,便谓先轸:军心恐变,如之奈何?
先轸答道:曹国以我兄弟尸首,毁我士气;则就休怪我以其之矛,还刺彼盾。
晋文公:其计若何?
先轸:曹人先祖坟墓,俱在西门之外。臣请分军一半,列营于曹人墓地,声言发掘。城中若闻先人坟茔被发,必惧而生乱,而后我可乘彼心乱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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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文公虽然不忍,但悲痛三百子弟之殁,只得允准。先轸乃分兵一半,前至曹国茔地,列阵围之,并令军中高声扬言:为报大仇,将发曹人之墓!
城内闻知此信,又见祖先坟茔被围,不由心胆俱裂,皆怨共公及于朗。
曹共公见国人愤怒,将要造乱,大惊之下,便即认栽。急使人出城来见晋文公,先献重礼,后请休要发墓,情愿具棺发还阵亡晋军尸骸,举国投降。
先轸奏请先还子弟尸首,然后计议攻城,文公许之,于是发遣曹使回城。
曹共公收取城上尸骸,计点数目,具备棺木,盛敛停当,装载乘车。复遣使出城前至晋营,请求停止掘墓,来日便可还归晋军尸棺。
先轸允其明日还尸,并预定计策,令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分作四路埋伏,只等曹人开门出棺,四门一齐攻入。
那曹使却也机智,请晋军解围,退兵五里,方敢交纳尸棺。先轸从之,传令退兵五里,但四路伏兵依旧发出,暗至城下,各自准备停当。
来日一早,城门开处,棺车出于东门,前往晋营交纳。其城未闭,忽闻号角长鸣,晋国四路伏兵一齐发作。东门晋兵先乘乱攻入,其余三门不备,亦陆续被晋军陷落。
未过一个时辰,战事结束。曹共公被魏犨生擒,于朗被颠颉一刀斩之。晋文公率众入城,命取曹国仕籍,按籍拘拿贵族,无一脱者,只不见僖负羁。文公纳闷,问于曹侯。
曹共公答道:负羁前曾私赠君侯饮食玉璧,且劝我议和行成,故被于朗进谄,已除籍为民,不在大夫仕籍矣。
晋文公冷笑:“曹国只此一位贤臣,却不能用,只用一班宵小,不亡何待?
喝教将共公曹襄幽于大寨,将曹国乘轩贵族三百余人尽行诛戮,抄没其家,以赏军士。因闻僖负羁家住北门,复传令众将: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
魏犨、颠颉二人,素有挟功骄恣之意,并谓晋侯叙复国之功时,偏袒狐偃等一班文臣,早就不满;今闻保全僖氏之令,愈加忿然。二人退帐,颠颉便道:闻主公言下之意,此人若仕于晋,必当重用,我等反被他欺压。不如纵火烧其北门之闾,免其后患。
魏犨赞道:言之有理。
于是还至己帐饮酒,候至夜静,私领军卒围住僖负羁府宅,堵住前后门,放起火来。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着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谁知栋榱焚毁,倒塌下来,魏犨失脚坠地,跌个发昏;又遭火梁砸在身上,烧成重伤。急将满身衣服扯得赤条条地,从梁下钻出,方免焚身之祸。颠颉来到,相救上车,带兵回营;北门火灾之事,只推不知。
狐偃、胥臣时在城内,见北门火起,慌忙引兵来救,扑灭余火,已自烧得七零八落。
众军进入僖府,见负羁触烟中火,不省人事;其妻怀抱五岁孩儿僖禄,因匿于后园水池之中,得以幸免。狐偃、胥臣访知是魏犨,颠颉放火,不敢隐瞒,报于晋侯。
晋文公驾车来到北门,来看僖负羁时,见其伤势严重,虽然醒来,已经烧坏喉咙,口不能言。见文公前来探视,便以手指心而死。
负羁之妻怀抱幼子僖禄,哭拜于地,请求惩罚纵火凶手。文公亦为垂泪,命厚赠金帛,殡葬负羁,赐五岁孤儿为大夫,下令携其母子归晋,由宫中出资奉养。
次日殓葬僖负羁之后,晋文公复忆当初介子推因火丧命,心中大恨。经审问得知,火烧僖负羁家宅,主谋便是颠颉,魏犨为其帮凶。由此怒不可遏,乃不顾众臣再三讲情,终杀颠颉。魏犨被烧重伤,怜其武勇天下无双,且将与楚国争霸,正当用人之际,便格外开恩,革去魏犨右戎之职,以舟之侨代之。便命将颠颉悬首北门,以祭僖负羁之灵
晋国将士见之,皆都骇然,相顾互谓道:颠、魏二将,有十九年从亡大功,一违君命,或诛或革,况他人乎?
自此之后,三军肃然。
曹国既灭,晋侯便发三军,来伐卫国。
镜头闪回,复说楚国。
楚成王伐宋,一举攻克缗邑,直至睢阳,四面筑起长围,欲迫降宋公。
卫国使臣孙炎求见,入营拜倒在地,放声大哭。楚成王命其平身,有事慢慢说来。
孙炎:晋军攻取五鹿,卫君被迫出居襄牛。今闻晋侯正攻曹国,破曹则必伐卫。如救兵稍迟,楚丘必将不守。
楚成王:悔不当初,将重耳还归秦国,遗此大患。既是吾舅受困,不得不救。
于是兵分两路,遂留元帅成得臣及斗越、斗勃、宛春一班将佐,同各路诸侯,继续围宋。自统蔿吕臣、斗宜申二将,率领中军亲往救卫。
楚王既去,四路诸侯亦各辞回本国,止留部将统兵,俱听成得臣调度。
楚王行至半途,闻报晋兵已经破曹,并执其君。楚王大惊,遂驻军申城,遣人往阳谷取回公子雍及易牙雍巫,使申公叔侯与齐孝公讲和,以阳谷复还齐国,撤戍而还;又遣人往宋,取回成得臣之师,令暂避亚文公兵锋。
成得臣闻命不归,只遣使来见楚王,寄书询问退兵之故。楚王见其书中颇有不服晋文公之意,乃复书戒谕:晋侯在外流亡十九年之久,年逾六旬而得晋国,备尝险阻,通达民情。殆天假之年,以昌大晋国之业,非楚所能敌也,不如让之。
发还来使去讫,遂命班师回楚。
成得臣自恃己才不在重耳之下,既览楚王回书,愤愤不平,谓诸侯众将道:宋城睢阳旦暮且破,加力攻打便可得手,奈何去之?
众将哄然称是。成得臣遂遣越椒为使,回见楚王,固请再攻宋国。(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