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青黛指着其中一个撇了撇嘴,“她家是爹娘觉得姑娘家认几个字就足够了,没必要继续读,因此想用姑娘换儿子来书院。”
“至于这个,去年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亲,倒真的是回家成亲去了,所以不能再来。”
洪青黛陆陆续续将其他几个人的情况一一介绍,别的姑娘家里虽然也各有矛盾问题,但都比盼兰家里要好些,至少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这个姑娘虽说成亲了,但也可以看看有什么拿手的,问问要不要回来做活,顺便还能继续认两个字。”祝春时指了指回去成亲那人的名字,多少有些可惜,“当然,这种事不要强求,要是她觉得相夫教子更好,也就随她。”
一时话说完,洪青黛察言观色便起身要离开,“我家里的药铺这两日送来了新药,我得回去帮下忙,就先走了。”
祝春时含笑点头,示意泻露送洪大夫出去,又见张秀秀也起身想要离开,连忙拉住了人,“秀秀,我们说说话吧。”
张秀秀抿唇,纠结了片刻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圆荷左右瞧瞧,给上了新沏的茶,又拿起桌上的名册,和双燕巧莺退下去打理书院内的事情。
“近来忙得很,都还没问过你,张大叔的身体怎么样了,谷婶子好不好?”
张秀秀听见这话,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脸上也由方才的慌乱变得平静,“我爹身体好多了,如今虽说还在吃药,但已经能下地干活了,听大夫说再吃几副药就没什么大碍了;我娘身子骨也还好,自从要供应书院的蔬菜后,每日里天不亮就去菜地里拾掇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后退两步猛然朝着祝春时跪下,祝春时一惊,急忙弯腰去拉她,“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家能有如今的造化,全靠当初祝姐姐你心善帮扶,不仅救了我,更是救了我爹娘,不然我们全家就只能黄泉相见了,我无以为报,只能给祝姐姐你多磕两个头。”
祝春时哭笑不得,趁着她俯身磕头时大力把人扯了起来,“我要你磕头做什么?当日也不全然是我帮了你,只是庄主簿作恶多端命该如此,你和你爹娘能团聚就好了。”
张秀秀挣扎不过,只能在凳上坐下,手指抠着膝上裙裾,低着头不说话。
“我方才叫住你,只是有些担心。”祝春时也不好直白的说我怀疑你心思不轨,便委婉道:“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有些事情有些人能不见就不要见了,免得引起你的伤心事。”
“祝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春时有些哑然,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颅,之前洪青黛和她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转也没能出口,只好道:“元宵那日我在街上看皮影戏,戏文里的人经历人生百态但依旧坚韧无畏,从前种种最终也只成为了老来谈资。”
张秀秀神色疑惑不明,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张开口。
“你现下好好在书院里读书学手艺,等日后做个管事掌柜,有本事有能力,想来你爹娘也就放心了。”
“我就只配做个管事掌柜吗?”张秀秀猛然发问,捏着袖子看向祝春时,“我没有其他可能吗,只能一辈子做个低贱的、打杂的管事吗?”
祝春时微微凝眉,眼里的笑也渐渐隐下,转而正色看向神情紧绷忐忑的张秀秀,“那你想要什么可能?”
“我不想继续被人欺负,上面的人随便一句话我就会家破人亡,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次是祝姐姐你救我,那下次呢,谁能来救我?如果没有人救我,我是不是就要和周家人一样,含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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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被这样欺负?”
“祝姐姐你就不会被欺负!”张秀秀含着泪,她上前拉着祝春时的衣角:“那次重阳宴,何举人楼太太,不论是读书的还是经商的,她们都要看祝姐姐你的脸色,那些人我从前见都见不到。如果我真的只做一个管事掌柜,那我仍旧只是她们手底下打杂的,几十人中的一个。”
“谁说我不会被欺负?”祝春时好笑道:“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世上便是皇帝,有些事都不能如他所愿,何况我呢?我在京城,宗室侯爵遍地,同样也是被人轻视不在意的那个人。”
“可是——”
祝春时抬手止住她的话,“你有不愿屈居人下的想法很正常,我并不会对此置喙什么,甚至会很庆幸你能有野心。但是秀秀,你想怎么去实现这个想法呢?”
张秀秀的脸色忽的白了起来,嘴唇嗫嚅着,浑身好似失去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我,我没有办法。”
祝春时又道:“那你今天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是真的没有想法,还是有了想法却不敢和我说?”
张秀秀咬着一点点褪去了血色的唇瓣,她目光落在空中漂浮,拽着祝春时衣角的手也逐渐脱力松开。
“我没有让你只做一个管事掌柜,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如果你连你看不起的打杂都做不到,那你怎么往上爬去做人上人?”祝春时低眸,看着她失魂的模样,“心计、手段、钱财、学识、人脉,你又拥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暂时低头。”
“祝姐姐,我,”她说着又哽咽了下。
祝春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你有想法没错,但是你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然后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抓住一切机会去达成。秀秀,我开的书院不是摆设,我既然开了,教你们读书明理,就不会希望你们最后只能相夫教子做你口中的下等人,但就像盼兰的事情一样,我不知道你们本人的心思,所以我没办法也不能直接干涉,只能你们自己努力。”
张秀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祝春时亦无从看见她脸上表情去揣测,只能轻轻叹气。
“你先回家仔细想想吧。”祝春时起身,将裙角从她手里扯出来,离开时又道:“但是秀秀,有些事情要三思,因为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张秀秀始终低着头没说话,只在最后身影将要消失的时候轻轻嗯了声。她的手指在青石地砖上漫无目的的摩挲,犹如她此时混乱的思绪一般,杂草丛生毫无脉络,一滴泪在长久的僵持后最终还是摔在了地上,片刻间豆大的泪珠如雨下,打湿了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