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实在太过直白,几乎将何举人的脸拉下来往地上踩;同时也满是诡辩意味,将丝竹管弦之乐引以为歌舞靡靡之音,阳春白雪变为下里巴人,其中所富含的意味又格外不同。
何举人和罗太太如何怒目相向不需要多说,祝春时却是老神在在的喝了口面前的茶水,她与何家的关系难以亲近,也极难改变,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嘴皮子功夫上还没什么人能从她这里占到便宜。
何家人不说话,俞逖只当没注意到场上的尴尬,兀自和身边邹苏二人推杯换盏。
祝春时看了眼面面相觑的宴上众人,还嫌不够似的添了一句,“何举人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我说得很对因而无言以对吗?”
俞逖一顿,握着酒杯的手挡在嘴前,遮挡抑制不住的笑意。
寇明旭几人远没有他的远见,反应慢了半拍,噗嗤一下笑出声,端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
何举人的脸本就难看,这下更是如锅底般漆黑。
罗太太更是忍不住出声道:“夫人的话好没道理,我们家老爷不过是嫌宴席无趣,因此出个主意罢了,夫人不采纳也就罢了,何必故意曲解咄咄逼人?至于老爷不说话,也仅是不愿意和夫人相争,免得坏了节宴,最后反倒大家都不愉快。”
有人解围,何举人的面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洪青黛听得眉梢皱起,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最前方的祝春时。
祝春时神色无波,慢吞吞的反问道:“是不愿意相争还是无力相争,想来何举人比太太更清楚些。我也不过是觉得宴席无趣,因此出个主意效仿兰亭集会罢了,何举人乃是举人,在场的也多是才子学生,有极雅的趣事不做,反倒一味欣赏歌舞——”
她说着停了下,微末有些不解的看向俞逖,“夫君,我不曾读过四书五经,也没有机会听大儒讲学,不知道至圣先贤可曾说过此道?”
俞逖也佯装思考了一瞬,“圣人也爱乐,不过皆是雅乐,世俗靡靡之音多避之。”
他这话已是说得婉约了,若是大儒遇上靡靡之音,多是厌恶批评,哪里还会额外要求。
祝春时施施然地看着脸色青白变换的何举人,好心地给他留了几分薄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着俞逖笑了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俞逖闻弦音而知雅意,当即明白这是点到为止的意思,他也跟着看了眼何举人,既觉得他幸运又觉得不幸,幸运在于这是祝春时头一回设宴,她不愿意宴上出岔子弄得不欢而散,因此凡事都不会过分追究;不幸在于偏偏这是头一回设宴,她可不会对使绊子的人嘴下留情。
俞逖笑着接话,“夫人方才的话倒是不错,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虽没有万里路,但亦可学以致用。”
“大人的意思是?”底下有沧柳书院的学生发问。
“刚巧今日出门时带了笔墨纸砚,不如咱们来行酒令如何?以筷击酒盏声为开始停止,拿茱萸枝传递,筷击声停下时在谁手里,谁就赋诗一首或罚酒一杯。”俞逖笑着解释。
在场的不论是有功名的秀才举人,还是没功名的学子,都拒绝不了名声的好处,自然对这个提议心动不已,因此不需要俞逖继续说下去,就纷纷响应。
他们那边气氛正浓兴致正高,也就无人去注意何举人的脸色心情如何了。
而祝春时这边,她也转头和旁边的姜太太温太太等人说话,间接无视罗太太,其余人虽不敢如她那么直白,但或多或少也开始冷落罗太太。
祝春时的目光偶尔注意到俞逖那边,他们已经开始行酒令,俞逖作为在场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做了击筷之人,一支茱萸在众人手里飞快传递。
停在第一个人面前时,祝春时稍微看了眼,是县学的一名学生,记得从前也是在沧柳书院就读的,后来被寇明旭直接拉走了。只见那学生站起来赋诗时,何举人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祝春时略听了一耳朵,觉得才学还算不错,也就挪开了目光,看向眼前的诸位太太笑道:“他们有行酒令,我们光吃喝未免也太无趣了些,不如也想个法子乐呵乐呵?”
姜太太奉承道:“夫人说得是,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好,若论才学,可是万万及不上诸位举人秀才的。”
其余人等也随声附和,别说文采了,在场之人中还有不认得几个字的,若要也来行酒令联诗这等雅事,那就只能在一开始就退出了。
祝春时抿唇笑道:“有诸位才子在,我们何必班门弄斧呢?反倒惹人笑话,不如玩个简单的,投壶如何?”
投壶并不需要什么才学本领,只看各自手上的准头罢了,且有时候还要看运气。有那等平时爱玩的自然满口赞同,便是平日里不怎么接触的,经身旁人一番解释也都明白过来,纷纷答应。
祝春时一早准备了各色玩乐所用的器具,见她们都无反对的意思,忙递了眼神给圆荷,圆荷带着人去马车中将所用的酒壶和箭弓取来,摆在宴席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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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人多,若要一人一次来的话,未免花费时间太长,不如就组队好了。”祝春时曼声道,“分成四队,每人三支箭,依照投进去的次数分出胜负来,若平局就再加一轮,最后四人定前三甲,如何?”
众人思索一番,并无异议,祝春时便示意圆荷泻露几人各跟一队,好记下胜负做个见证。
温和颐眼珠一转,和对面的宋举人对上视线,夫妻二人心如明镜似的,她起身走到祝春时身边,笑着道:“既然咱们都分队比赛了,夫人可得有个彩头才好?”
祝春时喝了口茶掩下嘴角笑意,顺着她的话道:“各位太太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我也没什么稀世珍宝,唯有腕上的这只玉镯,还算拿得出手。”
她今日出门时早有打算,即便温和颐不说这话,也自有旁人来提,顺着手腕将白玉贵妃镯取下,对上众人看过来的视线,祝春时微微笑道:“这是在京城受封敕命时,皇后殿下赏的东西,平日里都不怎么上身,倒是今日凑巧,刚好拿出来做个头彩。至于二三名的彩头,那就不如这个了,原是我家长辈送的。”
一时话落,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遽然变换。
绿浓闻言,转身去马车里去取了一支金累丝凤钗,一对并蒂绞丝银菊簪。
祝春时将这副场景看在眼底,她的话并无夸大隐瞒,当日宿皇后为宜阳郡主之事召她进宫,除却七品的敕命外,便赏赐了诸多首饰,她回去后分了些给俞家的姑嫂和祝家几个姐妹,剩下的全被带到远安来,就等着什么时候拿出来扯大旗。
温和颐也怔愣了下,她原本就探查到了祝春时的心意才说了那些话,不成想对方居然拿出了这个东西做彩头,不论珍不珍贵,有了皇后殿下的名义在,只怕原本不如何在意的这会儿都要上心了。
“夫人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温和颐笑着道,“看来我们都得拼尽全力了。”
“只是凑巧罢了,若非身上没有其他更好的,无论如何我也是舍不得的。”祝春时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