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青黛检查着学生送来炮制好的草药,是这边比较常见的半夏和桔梗,有润肺祛痰的作用,药铺里常要收购这些,但普通人都不大会炮制,亦或者炮制的不好,因此即便能赚钱,也只是把草药直接送到药铺里去,价格也要便宜许多。
她将切好的桔梗厚片拿在鼻翼下闻了闻,再看向旁边神情忐忑的小姑娘,“没事,可以了,你拿去药铺里卖吧,市面上十二文钱一两,也可以讲到十五文。”
“真的?!”那小姑娘虽说是按照她教的方法来做,但大概是收到了许多不同的意见,因此神情并不怎么抱希望,乍然听见能卖到十二文钱,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她这里炮制好的桔梗不多,拢共就五两。采回去的桔梗倒是很多,但先用冷水抢洗,她还把手里攒的几文钱都去买了白矾,加盖保湿后趁着太阳大,连着晒了好几天,也就只剩下这么点了。
洪青黛笑道:“自然是真的,你按着我教的步骤一步步做出来,这么点信心都没有?”
“没有没有!”小姑娘连连摆手,既是不好意思又是高兴,她捏着手指头算了下账,桔梗是她从村子后山里找到的,不要什么钱,白矾一共花去了她五文钱,其后的切晒都没花费什么,如果能顺利卖出去,那至少也有六十文钱。
她赚了五十五文!
似乎是一想到这个数目,她就涨红了脸,心情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洪青黛倒也明白她们的心思,当下也不耽搁,将她带来的桔梗装好递过去,“今日的课结束了,下午没事,你先去药铺买了,把钱好好装好。”
小姑娘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有些意动地看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祝春时,嗫嚅了下嘴唇。
祝春时看了半日,不免也受到她兴奋心情的感染,见状忙笑着道:“洪大夫说得对,你先去药铺,免得一整个下午心里都惦记着。”
见人点头,她想了想又道:“你身上有荷包吗?总不能一会儿用手捧着回来。”
见她在身上摸了下,掏出来个用零散碎布拼接做成的荷包,上面已经有了些老旧的痕迹,针脚也不够紧实细密。
小姑娘抿了抿唇,“这是我以前缝的,用的有些久了,但好歹还能用。”
祝春时想了想,从腰上拽下个鹅黄色的荷包递过去,“这个我还没用过,今日刚上身,你既然是要装钱,总得用个紧实些的,要是掉了几文钱,不是心疼吗?”
小姑娘先是看看她,又看看洪青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旧荷包,有些踟蹰。
祝春时将荷包塞进她怀里,“又不是什么贵价的东西,一个荷包而已,你要是心里觉得不好,等日后在书院里绣了好看的荷包再还我就是。”
“既然是你们祝夫子给了你,就拿着赶紧去吧,她可不差这么个荷包。”洪青黛看了眼天色,在不远处帮腔,“再不去一会儿药铺可要关收工打烊了。”
“谢谢祝夫子,谢谢洪夫子。”那小姑娘一听,也仰头看了眼天空,忙不迭的抓了荷包匆匆跑了出去。
洪青黛手里拿着医书,手边是其余学生送来的草药,其中有的炮制得不错,有的则功夫不到家炮制坏了,更有那些在家里不能花时间炮制的直接就将原株草药送了过来。
祝春时今日教完学生认字,便来了她这边,相互作伴也能解闷。
洪青黛扫了她一眼,她也算是在书院一段时间了,各自的关系都摸得比较熟悉,何况还有她爷爷老洪大夫在家里偶尔也要说起县太爷那边的事,因此和祝春时相处起来也很是熟稔。
“平时都回去得比较早,今日怎么不回去了?”
祝春时手里拿着本游记,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起来,上回她在张家村信口和俞逖打配合,全靠平日里看的这些杂书,她懒声道:“回去做什么,又没什么事,还不如在书院里多待待。”
洪青黛掠过她脸上颇有些无趣的神色,笑道:“方才那姑娘名叫阿芙,家里情况不是很好,因此她在课上很认真,就为了能学会炮制草药赚点家用,听说在巧莺姑娘的女红课上也十分认真。”
祝春时想了下阿芙炮制出来的桔梗,“那看来还是有用的,虽说辛苦了些,但好歹也能赚个几十文。”
洪青黛也点点头,“她家里还有两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妹,她又是老大,若是还挣不到什么钱,估摸着就要被嫁出去了。”
这话一出,祝春时手里的游记顿时看不下去了,便是她旁边还在习字的绿浓也跟着抬头,震惊的看向洪青黛。
“这么看我做什么?”洪青黛讶然,眼里同样带了些惊讶看回去,哭笑不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家里人太多了,吃不上饭,为了养活底下的孩子,要么就把稍大些的姑娘嫁出去收些彩礼钱,要么就去富户家做下人,总比待在自己家里饿死要好。”
不等祝春时和绿浓回过神来,洪青黛习以为常的说道:“所以还是多亏了夫人你,若非这个书院开得及时,开始也不收什么束修,还说能自己挣钱,让她们来试一把,只怕阿芙刚入秋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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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绿浓张着嘴半天,最后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从前在祝家她虽然只是个三等的丫鬟,却也不愁吃喝,虽然外人说起来都觉得下人日子不好过,但那也是针对最底层的粗使婆子小厮,她们这些正当妙龄的多少都有个盼头,不至于亏待太过。
后来跟了四姑娘做陪嫁,一跃成为跟前得脸的丫头,日子就要比从前好上十倍不止,活不多月钱却比从前多上一倍,平日里又有赏钱。她也没什么别的心眼,只想着到了年纪,脱了籍配个良人,还在四姑娘跟前服侍,一家老小都有保障。
她想起方才那个叫阿芙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险些就要嫁人了?
京城姑娘家留到十八九岁,甚至二十岁也不少见,极少有十二三就出嫁成亲的,那才是刚到相看人家的时候。
祝春时也想到了这里,无可奈何地摇头:“都是家里穷没办法闹的,再者说姑娘家大多都不比男子有力气,很少能靠自己种地生活,可不是就要嫁人吗?”
当初她的生母不也是同样如此?家中穷困得吃不起饭了,只好自卖其身。做人妾室好歹饿不死,遇见个稍微好些的主母,这辈子也能过得舒服些;若是倒霉主家都不是好的,也能做个饱死鬼。
“夫人看得明白。”洪青黛笑了笑,她从小跟随爷爷行走在乡野间,像阿芙那般年纪就出嫁的姑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早就见怪不怪了。
祝春时笑看了眼停笔的绿浓,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着写。
绿浓顿时愁起脸来,继续苦大仇深的描红。
直过了半个时辰,也还不见阿芙回来,祝春时又见外头太阳下去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炎热了,便招呼了绿浓一声。
绿浓欢天喜地的收拾起笔墨来,倒让看医书的洪青黛轻笑出声。
“我瞧着绿浓姑娘是早就想离开了,人都轻快了些。”
祝春时瞥过去一眼,绿浓可怜兮兮的揉着手腕,配合她色若春花的眉眼,可谓是我见犹怜。
绿浓讪笑:“这字看起来简单,写起来实在太难了。”
祝春时闻言,只用卷起来的书隔空点了点她,却也不曾怪罪什么,写过字的都知道写起来磨人,但要没有这磨人的功夫,那字也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