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柔端着茶勉强笑道:“看来是她们的字帖写得好,才让夫人一观就挪不开眼了。”
“肯定是比不过七姑娘八姑娘的,我曾经见过她们姐妹的字,已经有了名家之形了。书院里的丫头不过是照着描罢了,也就堪堪能入眼。”
实则祝春时这话还是往好了说,毕竟那些女孩子都是才接触笔墨纸砚不久,前两月连简单的字都不认得,这时候能写出什么来,照着描红都是歪歪扭扭的。不过正是因为笔触稚嫩,才更容易看出问题来,也好纠正她们下笔时的不良习惯。
陆云柔此时是半点不信从祝春时嘴里说出来的话,自家婆母曾经在府中对她的点评之语也尽数被推翻,哪里是什么菟丝花,只能依附男人存在,这些都做不得真。
七八两位姑娘则是讪笑了声,“也不过是拙笔罢了。”
陆云柔双手交缠在小腹之前,在炎炎夏日间已经能感受到手心中冒出来的汗渍。
“今日过来打搅夫人,实在是不得已。”陆云柔斟酌着祝春时的面色开了口,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立时起身告辞。
祝春时疑惑地嗯了声,她和陆云柔乃至万家的姑娘都没什么仇怨,虽说当初万老爷陈太太夫妻二人是打着要送人到俞逖身边的主意,但那都和她们无关,即便是怜姐儿愫姐儿二人,也是三番四次听从他们的吩咐耍花招才招致了祝春时的反感。
而七八两位姑娘,虽说一开始被推出来也存了心思,但后来她们并未接触到俞逖,反而多从自己这里下功夫,她还趁机从陈太太那里得到五百两书院的开支银子,两相这么一抵,倒是平了。
“三奶奶客气了,有什么事你说,若是我能帮得上的自然不会推辞。”
祝春时话说得客气,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帮不帮得上也只在于她自己的说辞罢了,只看愿不愿意帮。
陆云柔惨然一笑,走到这个地步是她们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偌大一个万家,在短短几天之内几乎家破人亡,若是换成几个月之前谁这么和她说,她只怕当场就要把人打出去。
“万家如今,只因公爹做事不端,我们并无什么怨怼。”陆云柔从前没这样小心翼翼的说过话,因此每说一句她都要在心里思量半天才出口,“只是万家其他人无辜,我这两个妹妹也无辜,还请夫人在俞大人面前美言几句,饶了这些无辜之人。”
祝春时拧着眉,她虽然没怎么注意万家情形,但万家后续如何处理俞逖也是和她提起过的,如万家尚未出阁的姑娘,县衙就特地开恩,允许她们自己收拾些许细软离开,不必牵连到这其中来。
“三奶奶这话怎么说?”祝春时沉下脸色来,“万家的事,罪责多在万老爷一人身上,再就是万玉轩,其余没有牵涉进来的自然不会追责。难不成是县衙有人阳奉阴违,故意为难你们?”
她看向春容,“去县衙问问,是不是有人借此发泄私欲了?”
“夫人,”陆云柔见春容就要离开,忙叫住了人,“妾知道夫人善心,如今能得夫人为我们帮衬一句,就已经是我们修来的福气了。只是县衙抄了万家泰半家财,女眷大多身无长物……”
祝春时挑眉,看着她不说话。
陆云柔只觉得嘴里的话分外艰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是夫人不嫌,可以将我这两个妹子留在身边,哪怕做个院子里扫洒打杂的,也是她们的运道。”
这话一说,她身后的万怀画万怀诗二女,就立时起身跪下。
陆云柔眼圈泛着红,偏过头道:“这并非是要挟夫人,只是您也知道,我这两个妹子生得还算不错,如今万家刚一落魄,就有人送信来说要纳她们进府。我虽然素日是个只顾着自己的性子,如今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求夫人护一护她们。”
万怀画忙补充道:“我们家中还有些许首饰,可以拿去当了做自己的日常花销,只求夫人怜悯。”
圆荷听得柳眉倒竖,眼前的这几个人无非是瞧着她们姑娘心善脾气好,素来对她们这些丫鬟也好,才有这等蹬鼻子上脸的话。别说万家的姑娘从前有心术不正的时候,便是没有这个心了,自家姑爷可是导致万家落败她们走到这步的主因,岂能留下她们在身边?
陆云柔和万家姐妹死死盯着祝春时,眼里流露出哀求之意。
祝春时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好。”
“夫人——”万怀诗泣声道,“我们姐妹知道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了。要纳我们姐妹的人乃是隔壁县的举人,很有些势力,从前看在万家的份上他们不敢做些什么,如今却是个个都露出了獠牙,这两日陆续送信来给太太和三哥,说只要肯送了我们姐妹去,就能接全家去隔壁县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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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夫人怜悯,并不需要夫人特意做些什么,只要对外说您收了我们姐妹做丫鬟,日后便是您的人,他们也就不敢再做什么强硬的事了。”万怀画见诗姐儿哭得梨花带雨,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唉。”祝春时微微叹息,示意泻露圆荷将她们搀扶起来,“你们都是良家女,逼良为贱是重罪,且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暂时并不需要添置。”
陆云柔几人还想说些什么,被祝春时抬手制止了。
“至于要纳你们姐妹的人,我可以让知远去信隔壁县举人处警告他一番,你们姐妹若是不愿,他就是强纳,到时候告到吏部去,便是他的举人功名也能革除。”祝春时的确对她们有着莫大的同情,但这也不是她会盲目帮忙的理由,当日庄家被抄,庄家的女眷岂不比她们更惨?
但正如祝春时告诉张秀秀的话,她如今并不是只代表着自己,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俞逖,乃至县衙的意思,如果她率先接纳帮助了她们,那在受害者的心里成了什么?
万老爷犯的罪,惠不及妻女,那么祸不及妻女才是常理,但他攒下的家财她们也用了,惠及自身,如今祸自然也要担着。
县衙并不施加罪名在这些嫁进来的女子身上,同样也饶恕了未曾出嫁的姑娘,还允许她们带走一定的金银细软保障日后的生活,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她自然不能再插手其中,破坏这里面的公平。
“夫人——”
“三奶奶,你不必再说了。”祝春时笑着拒绝她,“我的意思就是如此,万家的姑娘该由陈太太这个母亲,亦或者万玉堂这个哥哥,再不济是她们自己决定,而非我来掺和。”
说罢,她也不再管陆云柔接下来还想要说什么,亦或者有什么苦衷要诉,转身径直吩咐泻露将她们三人请出去。
陆云柔三人在书院门口强留了半日,始终不能再次见到祝春时,哪怕嘴皮子都磨破了,堵在前面的那几个婆子也寸步都不让,最终还是在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掩面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