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端年跪在堂下,抬头看着俞逖,“回大人,民女姓周,乃是远安县商户周家的小女儿。”
寇明旭记录的笔一顿,墨点滴落下去染污了字迹他也没发觉,只是看着周端年,所幸还记得身在何处,将嗓子里的那些惊呼压了下去。
县衙门口围观的那些人就没他这么注意了,有些耳朵尖听见具体内容的顿时就小声惊呼,又在后面人的催促中将周端年的话说了出来,不出所料,又是一片吸气声。
“我记得周家是有个小女儿来着,只是那之后就不见人影了,我还以为跟着她爹娘一起没了,原来还在吗?”
“她今天来县衙击鼓,不会是为了周家喊冤吧?不是说周家害死了好几条人命吗?”
“蔡泰在的时候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你们都忘了?谁知道周家不是被冤枉的,我看还是得新县令仔细查一查。”
“也是,蔡泰那狗东西,为了银子六亲不认,说不准周家就是被他害的。”
衙门口议论纷纷,俞逖也没管,偏头和邹县丞商量了下,看在周端年年纪尚小的份上,准许她起来回话。
“今日你敲登闻鼓,有何冤屈要诉?”
周端年的话在公堂上掷地有声:“我要告万家当初和蔡泰狼狈为奸,故意陷害我父兄,甚至在判令之后,派人在大牢中杀我家人,并对外说是他们畏罪自杀!”
“我要告万玉轩,在我母亲前来讨要公道的时候,命令下人殴打欺辱我母亲,以致她重伤难治,含恨去世!”
大牢中的事是俞逖告诉她的,当然她自己本身就有所怀疑,周端年并不觉得自己父兄是勾结匪盗的贼人,也不觉得他们是懦弱到在判决下来后就自杀身亡全然不顾她和母亲大嫂的人,尤其是她大哥,去世之前还心心念念着大嫂肚子的孩子,他又怎么会自杀!
邹县丞是俞逖来了之后荆州府那边收到消息才派来的,因此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寇明旭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一番。
俞逖颔首,看向左右衙役,“去万家,传万逸致;去大牢,带万玉轩过来。”
万玉轩被押来的速度远比去万家要快,他从前两日开始就被狱卒折磨,虽说没什么皮肉伤,但精神上的痛苦却免不了,头脑混混沌沌的,现在很是萎靡不振,要不是被衙役抓着,只怕走两步路就能倒在地上。
“万玉轩,你认识这个孩子吗?”
万玉轩四肢无力的跪在堂下,顺着俞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小乞丐,眼神闪过一丝轻蔑,“哪里来的乞丐,不认识。”
当年周端年年纪小本来就不怎么在外面走动,因此大家只知道周家还有个小女儿,但这个小女儿长什么样子,却很多人都不清楚。如今过去两年,周端年吃了不少苦头,又一身破烂衣裳,早就不是从前金玉堆砌的模样,别说万玉轩这个不熟悉的,就算换了亲戚来,一时只怕也认不得。
周端年冷笑一声,将头上散落下来的发丝扒拉到耳朵边,看着万玉轩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识你,你让人打死我母亲的时候,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吗?”
万玉轩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手脚也生出了一点力气,“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打你母亲了。”说着他看向俞逖,“大人,我虽然侵占了百姓的田地,但可从来都不打人不杀人啊,还请大人做主,还小人一个清白!”
“清白?你还有这个东西吗?你们万家还有吗?”要不是被旁边的衙役眼疾手快的拉住,俞逖都怕她走到万玉轩面前直接抬手打过去。
“你,你究竟是谁啊,我真的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你该还记得两年前五月十六那一天,申时你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吧?”周端年被俞逖眼神制止了动作,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但时隔两年,终于再一次和万家人面对面,甚至有机会将他们绳之以法,她的心里不可能不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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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玉轩瞳孔微缩,似乎被这个日期提醒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周端年看了几眼,随即转头,手指下意识的攥着囚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说了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俞逖和邹县丞都看出来万玉轩的动作神情有鬼,即使周夫人不是他杀的,想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不会对这个日子这么敏感且记忆深刻。
寻常人被问到两年之前,或者是某一段时间之前,第一反应都是疑惑不解,继而再去回忆,但很多人连三天之前的某个时辰在做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万玉轩不同,他的第一反应极为有趣,居然是盯着周端年看,想来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明白过来了。
“我母亲去县衙找蔡泰陈冤,但没想到你和你那个丧尽天良的爹却在和蔡泰庆祝,被我母亲撞破,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命令家丁把我母亲打到重伤,甚至扬长而去,就任由我母亲躺在陋巷里,重伤不治身亡!”周端年含恨,那段时间她日夜都抱着母亲的尸身哭,甚至恨不得冲去县衙和万家将这几个人捅死。
“万玉轩,你这个奸贼,你害死我母亲,你还敢说你不认识我,你什么都不记得吗?!”
周端年所言字字泣血,她此刻又形容狼狈,即便是在外围观的百姓,一时之间也被这话感染,忍不住声讨起万玉轩来。
万玉轩被这话吓了一跳,他不敢转头看周端年的模样,嘴里只道:“你母亲分明是冲撞到蔡县令,被他下令杖责的,关我什么事!”
“混账,还不知错!”
公堂之外,人群之后,突然传来一声厉斥!
俞逖抬头看去,周端年也顺着人群转身的方向看出去,只见万家老爷正满脸愤怒的站在后面。
见眼前有了路,万老爷匆匆走过人群,来到公堂俯身下拜。
“草民见过大人。”
等俞逖叫起后,他看也不看眼巴巴望过来的儿子,而是看向周端年,叹着气道:“你是周老弟家中的小女儿,那个叫念念的姑娘是吗?说起来,我还曾经抱过你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周端年后退两步,看着眼前故作慈爱的老人,从眼神里都透露出来温馨有爱,看着她更是满脸怜惜。
“唉,说起来也是误会,当日你母亲的事的确是蔡县令下的令,我本想阻拦,但没成功,以至于眼睁睁看着好友的妻子重伤。”万老爷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但后面离开后,我还特地吩咐了人送银子药材给你们,你们没收到吗?”
“我本来以为这两年没看见弟妹和你,以为你们母女已经搬去了其他县,不愿意留在这个伤心之地。”万老爷神情颓然,以手握拳狠捶了胸口两三下,声泪俱下,“都怪我,当初找了一段时间找不见你们,就放弃了,竟然让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我的错啊!”
“是我对不起周老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