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黑,崔家院子里夜饭摆上桌子。
红薯稀汤饭,菜叶子裹了一点面粉蒸的菜面团。
菜叶子比面粉多,饼子做不成,只能捏成球形菜团子充饥。
崔福德、崔大郎、崔二郎,因为是男劳力,每人抓个菜饭球,女人只有喝稀汤的份。
崔福德的老伴白氏就说:“当家的,今天听人说,王地主给那个傻子送了一车粮食,你说他想干啥?”
崔大郎的婆娘欧氏急忙说:“娘,张柱子家的(张婶)说有个小叫花子投奔傻子。小叫花子会算卦,算得可准了,王地主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小叫花子看了王家的风水,挪了几样东西,把王地主救活了。王地主就送了他们一大车东西。”
崔二郎媳妇小白氏说:“是啊,娘,有人说那一车都是细米白面,有钱都买不到。还有被子,都是崭新的。点心都是王地主的那个县太爷儿子带来的……”
她说了一番,就听见“嘶哈”一声,崔大郎的二儿子崔发财口水落下来,又吸溜回去的声音。
大家都沉默了。
白氏看着崔福德,试探地说:“当家的,那个傻子,他知道啥?那么好的粮食,他吃了也糟蹋了。”
欧氏也跟着说:“他配吃那么好的?只有爹才配吃好粮食、好点心,那么好的被子只有咱们富贵才配盖。”
崔富贵,崔福德的大孙子,全家勒紧裤腰带供奉的学子,正在县城白云书院读书,下个月要参加院试。
一家人说着,心里都打定了主意,傻子的东西不抢白不抢,他们不抢,别人也会去抢。
崔福德把半个菜饭球吃下去,下定了决心。
“你们确定他那边只有一个小要饭的?”
“对,大家都看见了,只有一个大腿高的小娃儿。”
“没有别的厉害人物过来?”
崔家主支,送傻子来的时候,再三叮嘱崔福德:“此人是个傻子,可他占着个好身份。只要熬过半年,他死不死的都没人管了。”
就是说这个人身份贵重,本来该接管什么好处,只要半年里没人来接他,好处就被别人占了,死活都没人在意。
所以崔福德虐待他,打残他,也没人来找,由一日一餐,变成两日一餐,三日一餐……
打残他,拴在老屋,任凭他自生自灭,谁会养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傻子?
现在竟然来个叫花子救济傻子!
凭什么王地主对一个傻子那么好?富贵都没那么好的被子。
“去找他要回来,我们不拿,这镇上的人会放过他们?”崔福德说,“再说,他是我们主家送来的,住的还是我们的老屋,我们去拿,天经地义。”
一家人听到崔福德这么说,顿时都欢呼起来。
崔发财根本都等不到收碗,立即把自己的汤碗丢下,说:“阿爷,我去把被子给我大哥搬来。”
小白氏急得要命,用手使劲戳崔二郎的腰眼。
崔二郎立即说:“爹,我们说好,谁拿到是谁的,不能大家拿了都归大哥,富贵读书,可金宝也想读书。”
他的儿子崔金宝赶紧说:“爹,我不想读书,你还是把被子给我大哥吧。”
小白氏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还不赶紧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欧氏看见小白氏的动作,哼了一声,心说:反正这个家爹说了算,你抢到手也白搭,最终还是我家富贵的。
人心浮动,谁还能吃得下这些糠菜饭?丢下碗都去老屋抢粮抢被子。
一个不剩,全部去了。
老屋里。
九天找了一圈,叹口气,这屋子里连个灯都没有。
她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对殷槿安说:“二舅,你平时晚上都怎么过的?”
“不知道。”
他还能怎么过?铁链子锁着,他大概昏迷吧,不知道怎么过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觉得脑子有些疼,画面里清晰地看到一个陌生的美的妖孽一样的少年——
在黑暗里害怕得哭喊,怕黑,怕打雷,腿疼,饿……
无数次,只要外面路上有人走过,他就大声喊,但是有人叹息,有人笑着说,那个傻子如今拴这儿了?
就没一个人进来帮助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直哭的是谁?
是他自己?不可能!!他殷槿安会死,会疼,但是绝对不会喊疼,不会喊害怕,更不会哭泣。
再说长得也不像。
他对九天说:“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你那个有钱的师兄,离开吧!”
“二舅,我不走。”
“你看,我什么都做不了,无法照顾你,我还沾你光让你照顾。”
“没事哒,你是我二舅呀。”九天把盒子里的点心拿出来,在殷槿安的破床上摆开,和他一起吃。
殷槿安吃不下,他心里焦躁。
九天看他不吃,说:“二舅,你是怕黑吗?我把月亮给你请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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