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颀盯着茶几回想,又将一个橘子握在掌心轻轻搓着。罗彬瀚终于瞧出来她根本就是喜欢橘皮的气味,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缓解她的头痛。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特别高兴或者不高兴,”她说,“有时可以看得出他对什么科目感兴趣,但也没有特别积极。就算有些人天生内敛,可放在我们当时的年龄难道不是很奇怪吗?好像他这个人天生就缺乏热烈的感情,心态和同龄者完全不同。可是,如果说他是个生性就很冷漠,没有任何共情能力的人,那么大家也早就疏远他了。”
“也许你们没看穿他的真面目。”罗彬瀚阴森地说,“他背地里搞人体试验,还剥削童工。”
“那你现在也不会为这点事生气了吧?”
罗彬瀚把头一撇。石颀不以为意地低下头,开始犹豫是否要剥第三个橘子。她看了眼盘中剩下的蓝莓、蔓越莓和葡萄,又坚决地掰开一片橘子皮。“你还记得高一时有个男生在课间昏倒了吗?”她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癫痫还是癔症……当时是周雨最先发现的,也在老师来之前做了抢救。”
罗彬瀚不记得这件事,这在他听来实属平常。“他家里就是学医的。”他提醒说,“他从小就拿医学教材当消遣看。”
“不是的。我不是说他会这些。只是,我想大家当时应该都很着急或者害怕吧?但他似乎没有那种感想,过后也完全不提这件事,就像完全没发生过一样。那时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不太明白他当时的心态。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只是……”
“只是?”
石颀闷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决心。”
“这算个什么说法?”
“就是说,他做事时好像完全没有害怕或兴奋的情绪,只是一定要全神贯注地去做而已。可是这种决心,他完全没有放到生活和人际关系上,所以才显得有点孤僻。照这样想,他就更没有理由去轻视你了,因为直接跟你绝交就好。”
“那我还得谢谢他咯?”
“你要是高兴就去吧。真没了朋友你可怎么活呢?”
罗彬瀚作势要把橘子皮戴到她头上,石颀一歪身逃开了。“说真的,”他垂下左手表示休战,“我不只是为这个发火。”
“那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我自己。”他沉沉地说,“上个月我干了些不好的事……我对自己说那是必要的,可结果它根本就不是。我就像个——唉,像个负责玩黑色幽默的反派角色似的。我只是恼火竟然没人告诉我一声,就让我一个人在那儿当丑角。”
石颀看着他,慢慢伸手盖住他的手腕。“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吗?”
“差不多吧……其实没有,但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没什么事需要我去做,都是他们的活了。”
“那就别再去想了,”石颀说,“除非你真的被税务局调查了。”
“怎么?你这就想跟我撇清关系?我要把你也供出来!”
“我不认识你。”石颀一本正经地说,拿起帽子就要飞奔逃跑。罗彬瀚伸手把她拽回沙发上。“好了,认真点,我们得说正事了。”
“原来你刚才讲的都不是正事。”
“刚才讲的是我的马戏团演出回忆录。”罗彬瀚说,“别管周雨了,他自个儿长得也挺好,大白天还做梦呢。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嗯……医生说这次治疗的效果很理想,她这几晚睡得也好些了。”
“是因为更换了新的治疗方案?”
“看起来是这样,不过我想之前的治疗也不是完全没有帮助,可能只是新疗法的第一次效果比较显著吧。”
“医生也换了新的?”
“是的。好像是个很有名的专家,本来不在这家医院坐诊,是临时来会诊的。”
“那后续治疗还是这个人吗?”
石颀摇了摇头。“他好像不参与后续。”她也有点茫然地说,“说是后续治疗由本院就可以进行……这个手术本来也只能做一次的。”
罗彬瀚瀚感到这件事有些难以启口。他该怎么提?难道能直接问她几年后打算怎么办吗?“也许还有别的方法。”他迟疑了一会儿说,“现在技术更新得很快,前两天我听一个挺靠谱的人说,欧洲那边有种治疗肿瘤的新方法,可能会对你母亲有用……”
“真的吗?”
“先别抱太大希望。”罗彬瀚立刻说,“我还在打听准信,等确定了再告诉你——可是这技术只在欧洲那边有,短期内不会引进到国内。如果你母亲要做,恐怕得出国治疗。”
石颀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罗彬瀚继续说:“至于治疗的费用……”
“你不要说你可以——”
“我可以帮你在国外介绍工作。”罗彬瀚抢着声明道,“是正规可靠的工作,不过我说实话,那不见得就会很轻松。你人生地不熟,得重新做职业培训,可能语言也得重新学……总之,你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石颀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是说,要让我也去欧洲工作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总不能让你妈妈一个人在国外治疗吧?”罗彬瀚说,“不过这还只是一点想法,具体情况我得再打听。这份工作是我的一个生意伙伴提供的,我还得再跟她沟通沟通。”
“不会是你……”
“不是。真不是。”罗彬瀚立刻说,“不是我要求她做的。她这人就这样,喜欢扮演神兵天降救苦救难的角色。再说你也会是个靠得住的员工——你妈妈的命在她手里嘛。不过要是你真的愿意去,我也考虑要过去休息几个月。我最近发现她这人有点没边界感,经常使唤手下干些离谱的事。”
“你不必特意为我去那里。”
“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健康过去。”罗彬瀚说,“再留在这儿我早晚得气死。你以为我就只有眼睛受伤了?瞧瞧这个。”
他掀开右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医疗支具。石颀连忙站起来细细察看。“骨折了?”她吃惊地问,“你们真的动手打架了?”
“就只有我挨打了,因为对面那个王八蛋只盯着我打。”
“你还手了吗?”
“我给他送去不见天日的地方咯。”罗彬瀚说,“他的罪判多少年都不过分!”
他动了两下右手指,证明自己的右手还没丧失功能,石颀才慢慢坐了回去。“总之,”他又补充说,“我的伤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痊愈。医生说叫我少工作多休息,找个气候好的地方歇一阵子。我正好可以去国外散散心,再看看有没有开拓市场的机会。”
石颀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思索着。她一会儿看看罗彬瀚,一会儿又看看桌上的手机。“我得想一想。”她神情复杂地说。
“你不用急着下决定,我也不过是先提一嘴。这件事没什么最后期限。”
“好……可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死不了。”罗彬瀚说,他注意到石颀又看了一次手机,“你想联系谁?还是想回医院?我可以送你回去。”
“你这样还怎么送人呢?本来就是想让你休息才到这里来的。”
“我可以送到小区门口啊,你一个人找出去也挺麻烦的。”
石颀和他互望了一会儿。“我不急着回去。”她说,“就在这里想一想,等你妹妹回来了再走。”
“那你可能要等到晚上了。”
“有什么关系吗?这种地段夜路也很安全啊。”
罗彬瀚没再说什么。他想到李理的眼睛也会盯着街道,于是就任凭石颀在沙发上发起了呆,自己则缩进沙发靠背里窝着。他本来只想稍微歇一歇神,眼帘却越来越重,最终他脑袋一仰,在客厅里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