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 同谋(下)(1 / 2)

墙对面的铁柜上贴着张脸盆大小的日历纸,上头密密匝匝排了一整年的日期。有大半年的日期都已被圈掉了,有些用细笔注了字,有些还在旁边贴了便签条。这些标注都写得很简略,大体无非是「会议」、「联系某某」、「签字」、「报告日」等等字眼。往前两个多月有一圈醒目的红墨水笔记,连续勾掉了好几个日期。罗彬瀚略略一算,知道那时候周雨在雷根贝格。

真是个天才,他心想,这家伙活了快三十个年头,从念小学时就开始跳级,结果到现在还没学会用手机自带的日历软件。继而他又意识这里头另有原因;演讲家以为这次事故是他们内部引起的,是因为他们先前已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了。有了这样的遭遇,他们当然会觉得纸质的记录比电子设备更牢靠。他又沿今天的日期往后看,接下来最近的一笔红圈是在立秋日,没有文字标注。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日历看了一会儿,终于把笔记本从蜡烛边拿开了。

「算了。」他说,「反正我也干了。你杀了0206,我杀了周温行。就算一比一平吧。」

周雨又想伸手去捞笔记本,被罗彬瀚一把撩开。「还没完呢。」他把笔记本牢牢扣在腿上,「我们先把话头理清楚:法克告诉我有人和荆璜一起杀了0206,这人用的是某种诅咒。他没跟我说这个人是你,但他肯定知道;陈薇曾去你跟班的店里落脚,她也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理由瞒着我?显然,是有人要求他们保密。是你还是荆璜?」

「是我要求的。」

「他们干嘛这么帮你?就因为你杀了0206?」

周雨顿了一下,说:「因为我救了荆璜。」

「你救荆璜?」罗彬瀚说,「好新奇的句子啊。」

「你知道他是不可以犯杀戒的吧?」

「听说过。可要是犯了又能怎么样?他会立刻变成一堆灰烬吗?」

「虽然不至于那样,但反噬是存在的。短期来说,会根据动机和后果的严重程度而丧失修为。至于长远的后果,要到他返回故乡的时候才会彻底显现出来。」

「怎么?那地方还能把门关了不让他进?」

「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按照过去发生的先例看,更大的可能是变成凡人,甚至会即时死亡。所以,如果他杀死了0206的话,就绝对不能再返回赤县了。那个地方的秩序就是如此。」

「这话可真有意思。」罗彬瀚说,「难道杀死0206的过程中他没有出过一点力?就算最后一刀是你捅的,前头的九十九刀就完全不干他的事?只要他给你创造了谋杀的条件,这事当然也有他一份。你们俩可是货真价实的同伙啊。」

周雨只是默然地看着他。罗彬瀚突然明白了:「噢。是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报完仇还满世界乱跑。如果他现在立刻回去也得遭雷劈,是不是?」

「没有那么严重……但是确实会有所不利。」

「报应啊。」罗彬瀚说,「奇妙的报应!我说那地方到底讲的是哪门子的因果?连给家人报仇都不支持?」

「对于山中人而言,不存在私人复仇的合理性这种讨论。而且对于赤县以外地方的人,只要离开了赤县范围,也不能够进行追责。」

罗彬瀚耸耸肩。「有时候我们这儿也不错,对吧?那么荆璜现在该怎么办呢?」

「只要暂时不回去就好了。」

「暂时?」

「只要惩罚没有立刻被施行,山中人就有一套自己的弥补方法,只是需要时间和机会而已。而且,就荆璜自己的想法,大概也不是很希望回去吧。」

「你很清楚他的想法嘛。」

周雨一言不发,埋头用残烛又点了一支新蜡烛。这些生日

蜡烛并不耐烧,造型却花里胡哨。这只新燃的蜡烛长得就像只长颈的恐龙,烛焰从它的天灵盖一路往下落,瞧得人无名火起。

「总之,你杀了0206。」罗彬瀚说,「致命一击。顺便一问,如果你没动手会怎么样?他难道就站在那儿让荆璜杀他?」

「……大概,他会尝试杀死荆璜吧。」

罗彬瀚把视线从烧糊脑袋的恐龙身上挪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周雨也平静地回望着他。

「怎么杀?」他不由地问,「要怎么才能弄得死那小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学习学习啊!万一我将来也用得上呢?事情是你们两个一起干的,难道你以为我只清算你一个?」

周雨转开了脸,看起来不准备再深入这个话题。罗彬瀚立刻将笔记本递到恐龙脑袋上。「你少给我装死,」他说,「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0206到底是拿什么对付他的?」

「……灵场屏蔽器。大概还有高灵带牵引井。」

「那都是什么?」

周雨又想低头喝水,但被罗彬瀚给瞪住了。他只得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装置原理,没有办法告诉你更详细的信息了。」

「别在这儿给我装文盲。你起码知道这两个东西的效果是什么吧?」

「大致来说就是通过转换灵场来让约律类失能吧。」

「再具体点。」罗彬瀚要求道。周雨为难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后说:「姑且用这样的说法解释吧……无远人认为,约律类的存在是一种特殊效应对常规物理现象的干扰结果,也就是所谓的"灵场"。区域内的物理常数变化规律与灵场的强度和特征相关。在他们所能涉足的绝大部分地区,灵场都是存在的,只是强弱的区分而已。在灵场微弱的地区,测定和发现隧穿方程就会比较容易,也更容易构建无穷设施;而灵场强烈的地区则会出现约律类——然而,大部分区域的灵场强度都只是中等而已。既无法保证微观物理上的绝对稳定性,也不足以产生能在宏观物理世界观测出来的灵场现象,这种地区被无远人称作"陷阱带"。但是,既然有灵场微弱和强烈的地方,那么理论上就还存在两种极端的可能性,一者是完全不存在灵场的地方,另一者是灵场强烈到完全无法测定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无灵带"和"高灵带"。通过特定的隧穿或是空间压缩方法,可以在灵场区域内临时模拟出无灵带现象,这就是灵场屏蔽器的功能。从理论上来说,处于无灵带范围内的约律类将会失去能力,变成某种更符合环境内物理学规律的形式,对于荆璜而言可能会暂时地变成凡人吧。」

「那么,」罗彬瀚说,「模拟高灵带环境的就是那个高灵带牵引井咯?」

「不能够算是模拟,因为确实存在着被证明符合高灵带特征的区域,所以直接通过隧穿方法将区域打通就可以了,就像是通过井道汲取地下水那样。只是,高灵带本身就是非常不稳定的约律现象,一旦失控后溢出井口,就完全无法靠隧穿设备控制了。」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罗彬瀚已经低下头盯住他们脚下。「井口?」他说,「可别告诉我是这个意思。」

「不,这里没有那种风险。牵引井的核心设备已经被0312摘除了,非要打比方的话,这个地方剩下的已经是一口枯井了,能够借来略微研究一下掘井技术而已。只是因为残留的灵场扰动还在,偶尔会发生比较明显的异常现象,所以我留在这里看护会比较安全。」

罗彬瀚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已然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你用了什么代价?」他冷不丁地问。

「我只要

按照0312提供的方式判断灵场特征值变动的性质就可以了,不需要什么代价。」

「我没问这个。」罗彬瀚说,「如果你对我的记忆动手脚就得把手搞成这样,你干掉0206的代价是什么?」

这一次周雨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直直地盯着他。这种表现是个不太好的迹象,说明周雨在刻意控制不作任何反应,好让他判断不出回答的真假。

「没有什么特别的代价。」

「少扯淡。」

「确实没有。因为杀死0206也是使用了巫术的结果,和对你所使用的巫术并没有本质区别,后遗症也是相同的。」

「我重新梳理一遍。」罗彬瀚说,「你通过某种仪式进入了那个地方,这是前提;然后你在那儿找到了周妤,还认识了李理,最后你又和荆璜一起找到了0206;这时你突然就懂了什么巫术,靠着巫术杀了他,后来你又消除掉了所有可能会让仪式泄露的途径——包括我的记忆,是不是?」

「大致是这样。」

「没有什么大致。到底是还是不是?你也可以告诉我这段描述哪儿错了。」

周雨默然地思索着,显然在斟酌承认这段描述是否会引出别的漏洞。「是。」他说。

「有意思。」罗彬瀚立刻说,「你杀人和消除我的记忆是有先后顺序的,而且不会隔得很近。你总不会在杀他那一瞬间就把所有记忆都删了吧?杀人和删除记忆,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行动。而法克告诉我0206死于一种即死诅咒,是一种武器。可难道你删除我的记忆也是用了这种武器吗?」

「具体的方法不重要吧?」

「那当然很重要,因为你完全是在放屁。你嘴里的巫术不可能只是一个具体的咒语,或者什么仪式。那得是更特别点的东西,不会限制你拿它实现什么功能的东西。你只支付一次性的代价,结果却得到好几种不同的巫术?要么你是上巫师学校去弄了一整套魔法技能组,要么就是你从巫术商店里换了只猴爪,从哪个地洞里挖了盏许愿神灯——」

周雨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罗彬瀚挥手打断他。「不过你说得也没错。」他说,「具体的实现形式确实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来源——我说到底是谁给了你这样的本事?这个人不会是荆璜,否则他用不着你帮忙来杀0206;不会是法克,因为无远人根本不信赖许愿机,法克本来也没那么想要把0206肉体消灭;这个人要比他们两个更强,而且也不大在乎你的死活——如果不是特别恨0206,那么至少是看重荆璜胜过看重你。谁符合这样的条件?还能刚好被你接触到?」

周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冻结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那可多着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荆璜跟你说过的多。他有劝过你吗?告诉你周温行的哥哥是什么玩意儿?告诉你0206非要弄醒他是为了什么?他居然就眼睁睁看着你去和那个东西做交易?」

「不是那么回事。荆璜并没有预料到后果。」

「真的吗?还是他根本不在乎?他忙着报他自己的仇呢!我就好奇要是你死了,这能不能算到他头上呢?」

「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无论他是否出现,我都会杀死0206的。」

「但他可以制止你。」罗彬瀚说,「我记得你第一次住院时的光景,那时他就已经住在我家里了。后来我出国时他还住去了你家。这过程里他有多少机会发现你不对劲?他不能采取任何措施阻止你干下去?他甚至能直接把我从这颗星球上抓走!」

「那是后来的事了。在0206还活着的时候……」

「在他的仇人还活着的时候,」罗彬瀚又打断他说,「他才没心思管一个凡人干了什么。有什么要紧的

?反正你怎么着也活不到两百岁,不如拿来给他报仇使一使!」

当他说话时,周雨的手指好几次想往胸前里掏。罗彬瀚起初以为他是藏着什么秘密武器,等周雨开始往柜子里看时他才明白过来。这家伙是想从大褂口袋里掏笔。

「你想写什么?」他直接问道,「你当这是在看病?」

「不是……只是想整理下该怎么说。我不是很擅长解释这种事……」

「用你的嘴说!你以为你能写出什么惊世文章来解释他干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