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以后,蔡绩第一个跳下船,和等待多时的医疗小组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泥滩尽头。罗彬瀚没空留神他的去向,立刻就被几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的人带进了岸边的手术车里。这些人都戴着口罩,他基本认不出来,只有一个中年女人露出来的半张脸颇为熟悉。就是那个出发前把药水给他的人,此刻正忙着给一支又长又粗的针孔注射器排气。
他们先给他抽了血,测了测心跳和脉搏,拿电筒照他的眼睛,然后打了两管药水下去,之后的事情罗彬瀚便印象模糊。昏迷以前他只想着这些人的眼神可真叫人担心——哪里是看病人的样子?那帮人的眼睛里活脱脱就是兴趣,对学术探索的兴趣。李理到底是怎么指挥这帮人的?他还来不及再想下去,意识就断电了。
等他再睁开眼连天都黑了,敞开的舱门外只能遥见黑潮如墨,星斗满天。手术室中没有人,被他搁置的耳机就挂在旁边的输液架上。他想抬起右手去拿,结果发现手腕已打了石膏,正吊在支架上。他又摸了摸左眼,上头盖着纱布贴,状况暂且不明。
他小心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基本是光着的,胸前和腹部都有纱布,左膝盖上也绑着夹板一类的东西。这下可好了,今夜他指定回不去,李理得自己想办法解释他的失踪。接着他又环顾整个手术车内舱,从无影灯后头找到一个闪着红灯的摄像头。
难怪舱内没人留守。他从枕边抓起一叠薄床单盖上,谴责地用手指头点一点摄像头,然后才伸左手去抓输液架上的耳机。他的耳朵上也贴了纱布,不过面积很小,不影响挂耳机。
“李理,”他问道,“现在几点了?”
“二十一点五十六分。”
“这场手术够久的。”
“实际上您经历了好几场手术。现在会诊室里也正热闹着。”
“他们在我身上碰上什么麻烦了?”
“没什么大问题,我想他们只是对您的体质感兴趣,因为您有许多项检测数据与实际的临床表现完全不相符。他们正在争论应该以哪边为标准进行下阶段治疗。”
罗彬瀚立刻想起了一件要事。“我记得法克走前帮我植入过什么微型机器人,他还说那能帮我应付体检。”
“您是在说无远基地的构体安全检测黑名单系统。”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反正法克说那东西能帮我应付这里的体检程序,而且我也不会再随便生病。”
罗彬瀚开始回忆当初法克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原理部分有点记不确切了,但肯定有关于免疫疾病的部分,难怪这段时间他怎么折腾也没生病。“要命。”他忍不住说,“我完全把这件事忘了,还好这东西不妨碍麻醉剂起作用。”
“我猜0312只设置了针对微生物和病变细胞的黑名单,这倒是解释了您的所有伤口都没有感染迹象。”
“但化学毒剂还是会有影响?”
“是的,这个状况让医疗团队非常着迷。您介意他们保留一些额外血样吗?”
罗彬瀚不耐烦地点头答应了。他现在并不关心这些事,假如有人能通过他的血液破解无远人的技术,那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我的右手怎么样了?”他紧接着问,“还有眼睛呢?”
“您的右手肌腱大部分断裂,腕骨刺穿,同时伴随多种化学剂污染;至于左眼,我简单地说,是脑震荡、角膜破裂和视网膜动脉阻塞的综合结果。”
“要多久能治好?”
“您难道不担心这是无治的吗?”
“你的语气听着也不像没得治啊。否则你怎么好意思管我要血样?”
“不幸的是,这些伤恢复起来很慢。如果以您体检报告上的数字作为参考,大概需要两到三个月。可您也明白,那些生理数据实际上是伪造的,我们无法关闭这套防体检系统。”
“那实际需要多久呢?”
“很难估计。这是超出常规医学经验的案例,只能从临床观察得出结论。”
罗彬瀚从没想到法克送给他的小科技竟然还会帮倒忙。他迟疑地动了动自己的脚,然后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您在恢复期间并非完全失能。”李理建议道,“按理说您的恢复力也远超常人,可以提前进行温和的复健。”
罗彬瀚依言动了动右手。他感觉麻醉的效果还没完全消失,但指尖确实抽搐了两下。他松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摸左眼的纱布:“我能揭开这个吗?”
“最好等到早上再做。要是您实在坚持,可以先揭开看一眼。”
罗彬瀚马上抠开了纱布的一角,结果还算可喜。这只眼睛能看见东西,就是非常模糊,而且有点重影。他把自己的感觉描述给李理,然后问:“这不会就是我今后全部的视力吧?”
“我想不会,您还在恢复初期。但这几天里您最好别让这只眼睛受到强光刺激。”
能得这个结果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了。罗彬瀚烦闷地点点头,心里寻思该怎么向别人解释自己突然间戴起了墨镜。但这终究不过是小节。“我的腿没什么大毛病吧?”他说,“我想出去走走。”
“左膝盖有轻微骨裂。您最好拿根拐杖出去。”
按照她的提点,罗彬瀚把手臂的固定吊带改挂到脖子上,然后穿上衬衣与宽松的沙滩裤,带着墙边找到的腋下拐杖挪出手术车。眼下他还在云珠岛上,大概是在有海涯耸蔽的南面。此处泥滩荒凉,风景乏味,距离民居也太远。他撑着拐杖,沿一串螃蟹留下的爪迹慢慢挪近海面,边走边听李理讲述她在他昏迷期间作出的一系列新安排,基本上就是一个谎言接着另一个谎言:当旅游团从水上摩托的出发码头回来时,经理会在手机上收到实习生小周的请假申请,告知家里出了丧事,必须立刻赶回去参加葬礼;通情达理的甲方高管一听说这事,立刻义不容辞地送他返回市区,以尽自己学长的情谊。
摄像头会拍下替身演员们的行动轨迹,并在不够完美处予以技术修正而当审计员们回到民宿休息时,正巧又会看见载着两人的船只刚刚驶出岛屿数百米,乘客们正远远地向着他们挥手道别。再过一个星期,离职申请将会发给经理和合伙人,但那时整个团队都应该在假期,有人关心这件事的可能性很低。
“这么说,”罗彬瀚问,“我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没有咯?”
“您感到遗憾吗?”
“我把小容叫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现在倒好,我还是成了最后一个接触者。不过反正他的身份也是伪造的,要是搞什么失踪调查,警察得先弄明白他是谁才行。我们先不管这个——他的行李都从酒店里拿出来了吗?”
“是的,都到手了。我们正在进行检查。”
罗彬瀚停下了挪动拐杖的手。听到李理这句话令他有种古怪的感觉。现在他们来到了通关副本后的标准环节——搜刮BOSS尸体爆出来的战利品——这件事像给周温行的棺材板敲上了最后一根钉。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好吧,其实也不算很容易,可事情竟然做成了,这就够不可思议了。想到这里时他心里没有什么喜悦,只是暂时松了口气。他们是暂时过关了,仅此而已。
“他的行李里都有些什么?”他好奇地问,“有武器吗?或者通讯器?”
“还不能确定。”
“那最多只是一行李箱的东西啊。”
“今天下午以前您的武器袋里只有两样东西,而我想那足够技术小组用不同方法检测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