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虺目无想而张(下)(2 / 2)

罗彬瀚开始考虑换个车厢。因为刚才过分专注地倾听青年说话,他发现自己已经连续坐过了三四个站。而哪怕是作为一个失忆的人,他也完确定这个青年不是正常人。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青年立刻举起双手说:“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刚才的话都是故意逗你的,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个稍微有点无聊的大学生而已。”

像是作为佐证,青年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张学生证。证件封面印有“米根竹大学”字样,里头则有他的照片和介绍——文学系二班的学生陈伟。

青年坦然地把学生证放在罗彬瀚眼前展示了一会儿,然后有点困扰地笑着说:“这件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我是受人委托才会在凌晨三点坐上这班地铁的。怎么说呢?我这个人经常撞到没法用常理说明的情况,稀奇古怪——我想用‘如梦似幻’来形容会更合适吧?我倒是不介意帮人跑跑腿,所以姑且问一下。这位先生,你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罗彬瀚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啊,果然又是这么回事。”

青年既像愉快又像头疼地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那么你就是我今天要找的人了。请不要紧张,我是受一个大圣人委托来帮忙的。像接待失忆的游客这种事,老实说我已经碰到不下六七回了,就算是实习助手也有资格转正了吧?所以还是请坐吧,不必做任何额外的事,把今天当成过一次偶然的奇遇如何?”

他的声音温和而放松,有种强烈的说服力。尽管罗彬瀚心里疑惑万分,身体却配合地坐了回去。他下意识地握住栏杆,掌心的疼痛却立刻叫他松开了手。

青年关注地望了过来:“手上是烫伤了吗?”

伤口红肿而灼痛,形状是奇怪的长条形,罗彬瀚也觉得那是被某种东西烫伤而留下的痕迹。他一时想不起来缘由,但却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伤口。

他一言不发地把手掌揣进衣袋里。看到他的动作,青年像是出于善意地提醒道:“讳疾忌医是不行的,最好还是去医院里看看吧。虽然现在有点晚,不过我正好在附近的私人诊所里有熟人。”

“不用。”罗彬瀚说。

他心里还想着手上的伤,结果却听见对面的青年在发笑。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青年说,“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的灵魂吃掉了。”

车厢内的灯光骤然熄灭。黑暗当中,坐在罗彬瀚对面的人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听说过蹈火者吗?”

坐在他对面的“乘客”在黑暗中继续说着话。他的声音仍然像那个热情又有点奇怪的青年。

“穿过烧红的铁板却不会受到损伤,那在宗教上被视为心灵圣洁、追随光明的象征。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火是那样毁灭性的力量,把它赋予一种纯粹正义的属性不也很奇怪吗?如果说火是象征着生命力的话,那么能克制它的品格并不是纯洁,而应该是‘无’才对。换句话说,能够穿越烧红铁板的蹈火者,其实是‘什么也不去想’的人。”

黑暗的影子站了起来,在呼呼的风声中走近了一步。

“对火的恐惧,对自我的保护,这是维持着生的基石。但是蹈过火的人一旦成功,就势必会把这些事部看空。最初究竟是为什么蹈入火中呢?正是因为结果必须靠着抛弃动因来实现,所以这个仪式从来没有真正地诞生过圣人。”

“影子”一步接着一步,摇晃着来到罗彬瀚面前。血红闪烁的鬼瞳在他额头上缓缓睁开。

“不过,那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你的灵魂将会被我吞噬——”

黑暗里的“他”在诡异地笑着,而突然之间车厢内恢复了明亮。

“终点站新月路站到了。请体乘客下车。”

青年“啊呀”一声,收回了挡在额前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正放映着动态图片,是一只血红发光的鬼眼在黑暗里左顾右盼。

“失误,失误。”他笑着说,“每到三点半的时候这辆车就会有一分钟左右的熄灯时间。这个是我偶然间发现的规律,本来想着要用这个恶作剧一下,结果兴头上没把控好时间……果然还是要多练习几次才行。那么我要在这一站下车了。至于你,只要继续坐在这里,等着列车开下去,应该就可以顺利离开这座城市。今天的奇遇就到此为止吧。”

青年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背上双肩包,走到自动打开的车门旁。在出门以前,他突然又回过头来。

“刚才的玩笑果然还是有点过分了,”他笑着说,“真抱歉,那么作为补偿就说一声吧——像那种浓度的药是没用的,因为那些虫子并没有整体性的灵魂。如果想要挽救谁的话,只要试试睁开眼睛就足够了。”

列车开始发出关门前的鸣叫。于是青年离开车厢,回归到深夜的城市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