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要给地主打杂(巡护,兴修,杂忙),逢年过节给地主送礼(冬牲,年肉,芒扫),到了秋收地主却可以获得五成以上多则八成的收成。
地主暴力催租,轻则殴打,重则打死,甚至对欠租农民“破其因囊,剔外肾”。
他们的田地已经荒芜,他们的村庄早已残破,他们的亲人已经饿死,成了别人的食物。
最后,他们的生命,就像这小冰河气候,绝望而冷酷。
即便能活着逃回故乡,这些人也会被饿死,被吃掉。
跟随那个叫闯王的叛贼穿越大半个北中国,一路走到现在,支撑他们的,是兽性,是动物的本能。
现在,他们要将所有屈辱,加倍还给官府,还给取代大明的大齐,还给武定皇帝刘招孙。
“杀!杀官军,杀!杀光他们!”
挡在壕沟前面最后一排长枪兵被疯狂的流民淹没····
胸墙传来一阵尖锐的竹哨,接着是近在咫尺的呼啸声,快要震破高迎祥耳膜,呛鼻的硝烟味呛的这个强壮的流贼差点流泪。
“驴球子,啥子东西!”
高迎祥将脊背弓起,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长刀从他左手换到右边位置。
最后一面黑色虎头旗还在阵地上空烈烈飘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遍布开原军尸体。
胸墙后面忽然升起百十支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火箭发出的亮光照耀得高迎祥快要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望见火箭升至半空,接着俯冲而下,伴随轰轰的爆炸巨响,护城河两岸密集的流贼人群被火球笼罩。
“这又是啥子东西。”
高迎祥没来得及细想,抬头看时,一支火箭径直朝他头顶砸来,高迎祥知道这玩意厉害,连忙起身逃走,可是刚站起身,耳朵嗡一声,只觉热浪从背后袭来,像被人掀了一把,他又摔回到土坑里,下意识的用尸体盖在身上,周围灼热无比,天上掉下千万点火雨,四周响起流贼凄厉的嚎叫。一团团移动的火球惨叫着到处乱跑,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护城河中,在冰与火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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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帝路过王恭厂火药库时,不知因为顾忌天启大爆炸,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他决定顺道视察一下火药库。
小主,
张嫣去世后,老康被杨国丈排挤出内阁,职位一降再降,最后成了王恭厂的监工,负责监督地雷炮生产。
这位开原的二把手现在没了品级,连雷匠头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在地雷炮工坊车间,武定皇帝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康应乾。
康监工两鬓已经全白,瘦了一圈,刘招孙看见他,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
两个月不见,老康竟老成这样了。
屏退左右,刘招孙指着门外大骂,说他岳父不该这般落井下石,武定皇帝当即下旨将康应乾召回身边,继续做他的监军。
康应乾呵呵一笑,没有鼓弄他的地雷炮,也没有领旨谢恩。
武定皇帝的大齐,正如桌面上的火药颗粒,已是四分五裂,成了一盘散沙。
永定门响起神火飞鸦凄厉的鸣叫,又有无数生命跟着火箭一起升入天空。
康应乾沉默不语。
刘招孙道:“今日来找你,算是告别,朕马上就要过去了。”
康应乾放下火药包,开口道:
“陛下,今日之结局,自你当年在开原诛杀乱兵,庇佑商户起,便已注定,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成大事者,不可有仁慈之心。”
“仁慈之心,你说是对你仁慈吗?”
武定皇帝似笑非笑。
他对康应乾已算手下留情,如果不是皇帝出手,老康早被杨镐一派整死。
康应乾冷冷一笑: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已是将死之人,死与不死,又有何异?陛下对那群泥腿子,太过仁慈。所以才有今日。”
刘招孙点头。
“陛下厚待流民,厚待百姓,没想最后落得这个结局,可知陛下死后,史官会如何记载你?”
武定皇帝笑说:“暴齐?第二个高欢?”
康应乾补刀:“大齐还比不上北齐,毕竟享国不到半年。”
“哈哈哈,也算历史之最!”
刘招孙大笑。
“康监军言之有理。”
“那么,陛下还有什么打算?想与流贼议和吗?臣可以去见李献忠。”
刘招孙笑声戛然而止,面若死灰。
“兵临城下,城破在即,有什么好谈的,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刘招孙说着,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与康应乾。
“这是义父留给朕的信物,康监军若能逃出生天,将此物带回江西南昌府,还与义父坟前,给他老人家说,小十三的路,走完了。”
康应乾一把拉住皇帝,急道:
“真要当项羽不成!广安门距离王恭厂最近,城外流贼兵力稀薄,突围胜算颇大,只要离开京师,收拢人马,再去辽东,大齐仍有可为。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怕再多一次!”
刘招孙沉默不语,最后道:
“这一退,七年努力艰辛付之东流,再入关比登天还难,自萨尔浒以来,战事延绵不绝,北方生灵涂炭,一切都该结束了。能和妻儿心腹死在一起,已经知足,不必多说,朕当与将士们同生死!”
康应乾知道刘招孙性格,只得收下玉佩,不再多说。
武定皇帝推门出去,忽听背后道:
“陛下可曾后悔?”
穿越者一脚迈出灯火,一脚停在幽冥,沉默良久:
“两世为人,前生浑浑噩噩,为五斗米折腰,而今王图霸业,美人相随,轰轰烈烈走了一遭,便是最后魄散魂飞挫骨扬灰,也无怨无悔。”
说罢,他带着裴大虎转身离去。
康应乾等武定皇帝走后,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他望着脚下地板,望着地板上露出的一截火药引线,稀疏的胡须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