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红痕(2 / 2)

她扬声道:“好了卢羡,本宫的青山卧雪可等不及你的画儿了。”

听见“卢羡”二字,姜离心头微微一跳,卢羡正是第三位受害者郑冉的未婚夫,倒未想到此人也在。

公主已发了话,卢羡却迟疑一瞬,“那公主殿下与其他人自去赏花吧,在下是一定要把这幅画画完的……”

他说完又回到书案后,竟真是画痴了一般。

李策见怪不怪,这时握着玉笛挽了个花儿,含笑道:“鼎鼎大名的薛氏大小姐,竟与传言无二。”

李同尘也笑吟吟上前,“薛姑娘有礼了,我们都听过你的名声,若哪日有求于姑娘,还请姑娘一定要施以援手……”

李莹哭笑不得,“谁不想无病无灾的,你怎还自己咒自己,薛姑娘可不会提前应你,走吧薛姑娘,不必理会他们……”

姜离莞尔应是,跟在李莹身后,沿曲桥往对岸去,湖岸上灰瓦白墙的合围连廊内坐落着三座高矮错落的楼台,正是今日赏花之地。

刚踏入连廊,众人便觉暖意一盛,而目之所及的花架上尽是紫藤、木槿、盆养辛夷等不该开在冬日的咤紫嫣红,若非姑娘们都穿了斗篷,倒叫人以为是冬尽春来。

“驸马出城冬猎,本宫实在无趣,恰好这两日别苑的青山卧雪养出来了,便起了邀人赏花的心思……”

李莹慢行在前,带着众人走上建于高台的第一栋小楼,刚一进门,李同尘便生出一道惊呼,只见满屋皆是馥郁浮香的雪色花株,花瓣繁叠,雌蕊上绿下白,衬得花朵纯白如雪,正合“青山卧雪”之名。

李策优哉游哉道:“看来公主殿下在落霞山上的别院建的极好,这样难培育的芍药也养了出来。”

李同尘也道:“听闻此花本是北面飞霜关外之物,那里常年冰天雪地,却有一处青崖山峰高林密,是古越国后裔族地,后来他们归顺大周,这花才入了关,因极难培育,从前只有陛下宫中才可见。”

李莹也心满意足道:“不枉本宫多年执念。”

姜离当年在长安时,便知李莹尤爱此花,时隔五年,她到底将花养了出来,正想着,李莹指了指楼上,“上面还有别的,跟本宫来。”

她带着众人沿楼梯而上,便见楼上亦是阔达,每处花房所养皆是不同,月季、海棠、小木槿、杜鹃在二楼争奇斗艳,三楼整层皆尽是兰花,墨兰、建兰,石斛兰、莲瓣兰,数十名贵品种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姜离赏的津津有味,同来的薛沁却有些意兴阑珊,她不时看向湖心亭方向,像在期待什么人到来,这时李莹道:“来本宫这里赏花的,都不会空手而归,你们各自择一盆临走时带回去,哦当然,除了本宫的青山卧雪。”

青山卧雪千金难求,众人自不敢讨要,而除了青山卧雪,其他品种也是外头难得一见之物,于是三三两两散开,去寻自己最心仪之花,姜离在三楼看了一圈,又往楼下行去,她下到一楼也不做停留,直奔外头花架上的盆养辛夷而去。

“薛姑娘不愧号辛夷圣手……”

姜离还未步下台阶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清凌之声,她转过身,只见一位身披藕荷色百花戏蝶纹斗篷的年轻姑娘跟了出来,她身量清瘦,五官明秀,正是适才见过礼的广宁伯府二小姐郭淑妤。

郭淑妤接着道:“楼中名品不知凡几,薛姑娘却钟爱辛夷。”

姜离也一笑,“我不懂花,名贵的拿回去也养不了几日,倒是白费了公主一番好意,郭姑娘跟我下来可是有何事?”

郭淑妤缓步走来她身边,面带迟疑道:“其实我一早便想去府上拜访,但奈何我们府上与薛氏并无交情,我只怕贸然登门让姑娘为难。”

姜离打量她片刻,“郭姑娘身体不适?”

郭淑妤苦笑道:“不瞒姑娘说,我的确有一事——”

姜离耐性极好地看着郭淑妤,可还没等郭淑妤说完,她耳畔忽然听到了一道极轻微的“咔嚓”声,几乎是同时,郭淑妤也福至心灵地朝她头顶看去,这一看,郭淑妤面色大变,想也不想便朝姜离扑了过来——

此时二人尚站在檐下石阶上,郭淑妤这一扑姜离全无防备,整个人都随她之力栽倒下去,也是在倒下瞬间,她扫到两团黑影从天而降——“啪”的一声巨响,是两盆半人高的兰花重重砸了下来。

“怎么回事?!”

“薛姑娘出事了——”

“淑妤——”

楼上有人自窗口看下来,忙不迭一阵呼喊,待众人急奔下来,便见台阶之下,郭淑妤与姜离都摔在地上,姜离虽是背着地,但她并未受重伤,反倒是郭淑妤慌乱之下以手撑地,手腕狠折一下,顷刻间便肿痛起来。

李莹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瓷和花土大怒,“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花盆会掉下来,来人,上去看看——”

突生的变故令人心惊,李同尘心有余悸道:“这兰花连盆带土少说几十斤,若真砸到薛姑娘和郭姑娘,那必得血溅当场。”

姜离摔了一身的花泥,正捧着郭淑妤的手腕检查,稍一动作,郭淑妤便痛得倒吸凉气,很快,她满面凝重道:“应是伤了骨头,公主殿下——”

李莹立刻道:“快,送她们回水榭。”

众人赏花并未带侍婢,李莹身边的婢女先将郭淑妤扶了起来,姜离起身动了动钝痛的左肩,连忙跟了上去,走过曲桥,等候在外的怀夕等人惊慌迎了上来。

待进了阁中,姜离请求道:“公主殿下,我需要川乌、草乌、川芎、伸筋草、透骨草、桃仁、红花、细辛这几味药各三钱,研磨城粉后与蓖麻油一同送来。”

李莹点头答应,“府中不缺药材,很快便可备好。”

姜离又道:“怀夕,针囊。”

今日赴宴虽未带医箱,针囊怀夕却揣在身上,此刻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掏出,姜离立刻在郭淑妤右手手腕施针。

这时李策与李同尘几人后一步回来,李策道:“公主,我们和府中花匠上去看过,是三楼露台晾晒兰花的木架年久失修断了。”

郭淑妤疼的满头大汗,其他几位姑娘也吓得不轻,孟湘和楚岚紧张地挨着彼此,薛沁也紧紧绞着帕子,余妙芙更是吓得面色发白,随身的侍婢见她不适,忙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给她服下,余妙芙又从怀中拿出自己的香囊轻嗅,似乎香囊可抚平惊悸。

姜离见状道:“余姑娘可还好?可要我帮你看看?”

余妙芙苦笑一下摇头,她边侍婢道:“我们姑娘患过喘症,但已经大好了,您不必担心。”

姜离迟疑一瞬,又看向郭淑妤,“郭姑娘?痛感可轻了?”

郭淑妤点了点头,姜离叹道:“你是为了救我。”

听闻此言,郭淑妤连忙摇头,“哪里的话,我也是为了救自己,薛姑娘千万莫要自责……”

李策在旁道:“郭姑娘说的不错,那两盆兰花确会砸到你们二人。”

李莹抚了抚额,“这可真是,花楼几年没出过岔子,今日差点闯出祸事来,淑妤,你可还好?”

郭淑妤点头,“殿下不必担心,小伤罢了,有薛姑娘在不算什么。”

姜离又细细检查一番,“骨头未断,挫伤却是肯定,少说要养半个月,今夜回去多半会肿痛,稍后按我的方子为你敷药,我再拟一方你回府后内服。”

郭淑妤自是应好,没多时药粉送来,姜离取针上药,待包扎好后又新写一副药方交给郭淑妤的侍婢,这时她又道:“郭姑娘适才要说的是何事?”

郭淑妤眼神轻闪一下,“也没什么。”

姜离自然不信,郭淑妤却不打算多留,她起身道:“给殿下惹了烦忧,我便先告辞了,回去将养几日便可无碍,殿下不必担心。”

出了这等意外,余下几位姑娘自都无心行宴赏花,见李莹也受了惊,便纷纷提了告辞,众人一路将郭淑妤送上马车。

目送郭淑妤离去后,姜离又与几位姑娘作别,旁人还算好,余妙芙脸色仍是发白,尤其在一对珊瑚耳珰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她面无血色,眼见她急着回府,姜离也未再问,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丝淡淡的苦味儿从她香囊飘了出来。

姜离鼻息微动,也匆匆上了薛氏的马车。

马车走动起来时,薛沁看着自己一袭盛装气不打一处来,“今日这莳花宴怎么这般奇怪,人少不说,公主一见你便热络极了,倒像为你安排的一样,还掉下花盆来……”

花盆的意外实在凶险,薛沁到底没再抱怨下去,待回薛府,二人分道而行,姜离自顾回了盈月楼,刚入院门,候着的吉祥二人一眼就看到她衣裙上尚有泥渍,二人吓了一跳,听怀夕解释方才知莳花宴出了意外。

得知姜离人未受伤,二人微微放了心,可替姜离更衣时,吉祥忽然轻叫了一声,“姑娘脖颈上怎么弄得?”

姜离只觉肩膀钝痛,却不知脖颈怎么了,侧身对着铜镜一看,便见右边颈侧不知怎么多了道红印,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尤其明显。

姜离想了想,“许是郭姑娘扑过来时不小心划的。”

吉祥一边取新的衣衫一边道:“那姑娘得快些拿药消了,免得出了府让人误会,这里的红痕任是谁看到都要想偏的……”

姜离听着此言,脑海里不知怎么想到了今日卢羡为李策作画时的情形,她解着衣扣的手一顿,惊疑道:“难道是她想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