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然的。”塞拉尔抱起双手,缓慢地答道。“组成它们身体的血肉来自多个不同的人,男女老少,百无禁忌。”
“就拿你面前的这只来说吧,他的脊椎骨可能由好几个三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性组成,右手前臂上的一部分肌肉却又出自某个青少年。”
“要我来说,别说自然诞生了,就算是手术改造,光是排异反应都足够这些东西死去活来几十次。”
“但它们活着——至少曾经活着。”卡里尔说。
话音落下,他伸出右手,将食指放在了尸骸的嘴边,塞拉尔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便看见一滴鲜血涌出了他的食指,落进了尸骸的口中。
下一秒,这毫无生机的尸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它那干瘪的皮肤在古怪的黏腻声响中被重新撑起,肌肉抽搐,眼球毫无征兆地在眼眶内狂乱地转动。
眼见这一幕,鸦卫一声不吭地便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爆燃手铳,对准了卡里尔。
“暂时别开枪,药剂师。而且,爆燃武器恐怕会把其他人的解剖材料也波及吧?你还有其他枪吗?”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说。
鸦卫沉默着换上另一把他继承而来的爆弹枪,走近一步,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尖叫声愈发剧烈,药剂师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他们保持着沉默,在几秒钟内和塞拉尔进行了多次眼神交流。
卡里尔却只是低着头,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具正在复生的尸体之上.
尖叫声一共持续了五分钟方才停止。
“我在哪里?”‘罗伯特·基里曼’茫然地问。它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两块干燥的木柴正在互相摩擦。
卡里尔说:“你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准确来说,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第五层甲板,这里是极限战士们的集结大厅。”
只剩下半身的怪物左右看了看,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我看不像,这里和屠宰场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这里没有生命要遭到谋杀。这里被临时征用了,作为解剖大厅使用。”卡里尔十分耐心地开始解释。“你还有更多问题吗?”
怪物看向他,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么,你现在还饿吗?”
“不饿了。”怪物说,脸上忽然绽放出一点惊奇。“实际上,我觉得我从来没这么饱过。”
“你对自己的过去还有记忆吗?”
“噢,有的。”它说。“但是,记忆这个词.真古怪。”
“为何?你过去没有记忆吗?”
它沉思了一会,方才在周遭充满危险的打量中给出自己的回答:“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如果按照记忆的定义来看,我的过去仅仅只有一些错乱的画面。它们显然不配被称作记忆,对吗?”
“那么——是什么样的画面呢?”
怪物沉默数秒,喉头忽然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居然泛出了一阵显而易见的恶心:“.我不想说。”
卡里尔笑了笑,摘下自己的过滤口罩,朝它眨了眨眼:“你吃了人。”
“.”
“准确来说,你吃了三十二个,还需要我说更多吗?比如他们的性别,年龄,名字或是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到底是谁?”
“我是那个喂饱你的人。”卡里尔说。“换句话来说,是我使你摆脱了无智无魂的野兽之境。我不指望你感恩我什么,但我希望问你一些问题。”
这一次,怪物沉思了更长的时间。来自极限战士的药剂师们难以置信地在那张没有脸皮的脸上看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
“.好吧,你问吧。”最终,它如此说道。“但我希望你在问完以后杀了我。”
卡里尔挑起眉。
“那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你要我杀了你?”
“因为这样不算活着。”怪物口齿清晰地说。“至少和我自己对活着的定义有非常大的不同,我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生物,但我认为这种生命形态是不洁的,也是有毒的。”
“我光是存在就会危害那些信仰我——不,信仰罗伯特·基里曼的人。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该活着。”
“你知道信仰的事?”
怪物提起脸上的肌肉,笑着点了点头,那语气听上去竟然显得有些感慨。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就是因它而生。我现在还能记起那些促使我诞生的祷告声。他们全心全意地信仰着罗伯特·基里曼,而我”
它再次陷入沉默。
“而你在诞生后的第一刻就把他们吃干抹净。”卡里尔平静地说。“你是一个虚幻的造物,一个借由人们的信仰被捏造出来的空壳,你需要一些东西才能维持自己在物质界的存在。”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你的本能驱使着你扑向了最近的活物。但是,就算你再吃一些,你也仍然只是空壳。要获得现在这样的智力,你最少也需要吃上几万人或是一些特殊的个体才行。”
“而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怪物茫然地看着他,许久,它问:“是谁捏造了我?”
卡里尔不答,只是似有怜悯地看着它。怪物怔怔地望着他,残破的半身在惨白灯光的照耀下好似一个碎掉的木偶。
数秒钟后,它仿佛明悟般地垂下头。
一抹银光一闪即逝,震颤了空气,也斩下了一颗头颅。
塞拉尔面色骤然变化,他根本没看清那把刀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卡里尔手中,又是如何被他挥出,顺畅地杀死这只死而复生的怪物。
惊愕之下,他甚至隐隐有种想要立刻扣动扳机的冲动。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刚刚诞生,爆弹枪的弹匣便忽地掉落在地。紧接着,那拉开的枪机也砰地一下回到了关闭状态,最后是保险、
塞拉尔眼睁睁地看着它的两道保险自发地被彻底关闭,枪口处的暗鸦徽记在此刻看上去是那么可怕。
卡里尔转过身,瞥了一眼这把枪,忽然笑了一下。
“阿拉斯托尔·罗夏的枪有趣。那么,再见了,塞拉尔药剂师,还有诸位,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你要去哪?”塞拉尔脱口而出。
“回去给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汇报我刚刚发现的成果不然呢?”卡里尔一边说,一遍弯腰捡起了那个弹匣,将它递给了塞拉尔。
“你——”药剂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伸手接过了弹匣。“——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答?”卡里尔问。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副万年以前从来未曾显露的古怪愉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