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福格瑞姆已经数不清自己打过多少场仗了,
他曾面临过诸多绝境。毕竟身为原体,也并不意味着无敌。他打过弹尽粮绝的战争,打过被包围的战争,打过因情报出错而不得不在劣势情况下面对敌人的战争.
山丘、森林、平原、海洋、真空。他战斗过的星球少说也有一千颗,他就是一本战争的百科全书——但他从未打过这样的一场战争。
他手无寸铁,赤身裸体,而这些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父亲!”一个人呐喊着朝他冲来,紫金色的盔甲涂装在粉紫色天空那暧昧的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波光粼粼的海面照亮了他挂在胸前的人皮,也让他那张扭曲的脸更添几分狂热。
他喘着粗气,光是即将接触到福格瑞姆这件事就已经快要令他按捺不住生理上的冲动了——又或者,心理上的快感其实更胜一筹?
他尖叫着,手中有剑却不用。步伐跌跌撞撞,姿态有如渴求拥抱的幼童。
凤凰挥拳打烂了他的头。
血肉四溢飞溅,一些落在海中,一些落在了其他朝着他冲来的人身上。后者喜不自胜,立刻开始吞食或舔舐兄弟之血。那些没能享有此等愉悦的人则低下头,趴在了海中。
武器被随意丢弃,他们开始如乞食的野犬般在海中找寻着血肉的踪迹,毫无半点战士的尊严。
福格瑞姆感到一阵反胃,他咬住牙齿,俊美的脸已被怒火充斥。
他冲向下一人,那人尖叫着朝他举起剑刃——这本该是一记精准且迅速的挥击,凤凰甚至已经想好应当如何应对,可预计中的攻击却未曾到来,因为那人居然将剑脱手而出。
他颤抖着抬起双手,因亲眼目睹原体强健的胸膛而陷入了放荡的想象之中。福格瑞姆咆哮着挥下拳头,再度杀死一人。
他已然怒极。
自迷失在这片虚幻的海洋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汹涌的愤怒。天空中正在迫近的暴风雨云也无法在这一层级上触及他此刻愤怒的十分之一。
他不是风暴,他远胜风暴。
他开始无情地杀戮,没有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两招,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愤怒就有所停息。实际上,他甚至更怒了,因为这些人甚至都没有抵抗。
少数真正试图对他发起进攻的人也因为某种诡异的刺激陷入了忘我之境,靡靡之声在海域之上四散,曾经代表着高贵的紫金色涂装如今却成了堕落的象征。
他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都正在放荡自己,愉悦自己,而他们的脸.他全都认识。
尽管已经异化成了不可言说的模样,但他还是认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艾多隆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
“原体!”他呐喊道。“噢,我的原体!”
福格瑞姆转过身,看见艾多隆正在朝他发起冲锋。很难说他在目睹这件事后心中升起的情绪到底是愤怒还是欣慰——或许二者皆有吧,就算是伪物,也好歹是能保持作战姿态的伪物。
艾多隆兴奋地吼叫着,像猴子般野蛮。他的动力锤在冲锋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低垂的姿态,锤头沉于海中,分解力场没有消解海水,反倒使它们的颜色愈发浓郁。
福格瑞姆冷静地观察着他前冲的姿态,准备进行闪避,甚至连步态都已调整好。
艾多隆冲至他面前,那件杀死了无数人的武器在这一刻被他高高举起——它本该落下的,如果艾多隆没有尖叫着向后仰倒的话。
福格瑞姆表情难看地握紧了双拳。
“原体,我.”
艾多隆从海水中缓缓爬起,喘息粗重。他盯着福格瑞姆的脸看个不停,目光极具亵渎之能事。他似乎想要道歉,话说到半路却又陷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中。
“噢,原体,我.我很抱歉,我太抱歉了,我希望你原谅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涕泗横流,他的面容因狂喜而扭曲,被原体亲自鄙视带来的无上羞耻令他早已干涸的心在这一刻突兀地泛起了浪花。
福格瑞姆难以忍受地朝他冲去,就在此时,艾多隆的动作却又前所未有地灵敏了起来。他握着动力锤在海水中毫无形象地翻滚了起来,期间竟然还张嘴痛饮着这不知到底是什么的海水。
福格瑞姆追赶着他,而他则朝后方跑去,仿佛已经无心恋战,却又在下一个瞬间猛地朝后方挥出了一锤。
凤凰立刻止住脚步,弯腰躲避。待他满面阴沉地恢复姿态后,艾多隆已经提着锤子直面起了他。
那六根药剂管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他体内输送药物,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丑陋的面容和那双被欲望濡湿后的眼睛搭配在了一起。如此矛盾,如此丑恶
福格瑞姆再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对艾多隆发出了一声嗤笑:“你真令我失望,伪物,你根本就是在玷污艾多隆的形象。”
“是吗?”艾多隆嘴唇颤抖地问,眼泪滚滚而落。
他的泪腺本该早已失去作用,此刻却不知为何又恢复了原有功效。那眼泪滴落海中,激起了一滩又一滩晕染开的粉红。
福格瑞姆厌恶地望着他,不再说话了。艾多隆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捂住自己的胸膛,诚恳且真挚地开口了。
“伱不明白,我的大人啊,你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你以为我是虚假的影子,是混沌的力量捏造出的人偶吗?不,不是这样的。”
艾多隆眨眨眼睛,放下动力锤,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挺直了胸膛。
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只属于‘典范者’的气质还是在这一瞬间涌现了出来。海面波光粼粼,他的脸也在这一刻因光线的折射似乎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福格瑞姆不可避免地怔住了。
艾多隆愉悦地大笑起来:“看清了吗,大人?如果你没有,我可以再来一次,直到你愿意接受真相为止.我不是伪物,父亲,我是真正的艾多隆。”
“你可以尽管说谎。”凤凰从牙缝中扔出几个冰冷的字眼。“我会让你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如果我能真正的死去,我会感谢您的。”艾多隆浮夸地弯下腰,鞠了一躬。“可惜的是,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他身后,一些影子开始从海平面下方人立而起。先前曾被福格瑞姆杀死的那些人再度回来了,他们的目光远甚以前,无比狂热。
凤凰眯起眼睛,表情逐渐产生了变化。艾多隆得意地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
“还记得我说我想要你的头颅吗,父亲?我会做到的.你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场战争中获胜,战争需要经验与理论支撑,而你从未打过这样的战争。”
凤凰提起双拳。
“来啊。”他说。“如果你想要,你就自己来拿吧。”
艾多隆狂笑着朝他冲去。
——
塔里克·托嘉顿很难向任何人描述他此刻的心情,实际上,他大概也没有那个余裕去做这件事。
他起身,从简易的掩体后方探出了身体,如闪电般迅速。多年的训练让他在这一刻精准地射出了四发收割生命的子弹。做完这件事,他立刻缩回掩体后方。
“好枪法!”一个帝皇之子对他喊道,银发飞舞,脸颊上满是愈合的伤口。花体字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他的脸。
“我们需要撤离,卢修斯连长!”托嘉顿在爆弹枪的咆哮中冲那人吼道。“必须撤离!”
“你下令!”卢修斯干脆利落地说。
托嘉顿注意到他在笑,白色短发下方的四颗服役钉闪闪发光——帝皇之子第十三连的连长完美地继承了他们父亲的美貌,可惜的是,他的笑容破坏了一切。
那是种除愤怒外一无所有的可怕微笑,托嘉顿心里清楚,若有可能,卢修斯恐怕会顶着子弹冲出去进行战斗。
好在他还愿意听他的,这就够了。
“我们从后面走,不止一条路能抵达第二十一机库。”
“你带路,托嘉顿连长!”卢修斯当机立断,迅速地下达了命令。
帝子们顺应他的命令从掩体后方有条不紊地互相掩护着开始了撤离,被囚禁了这么多天,被逼迫与兄弟死战,他们却仍然能保持纪律性。
托嘉顿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明白自己的军团为何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很快便将这种无用的想法抛之脑后,带领着他的兄弟与帝皇之子们冲出了包围网。
他们开始在第二十一甲板内横冲直撞,很快便依靠着托嘉顿对这里的熟悉离开了荷鲁斯之子的包围网,抵达了一个僻静的武装室。
小队开始沉默地进行补给,托嘉顿则摘下了他的头盔,在房间的一角缓缓地进行着深呼吸。在战时摘下头盔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他必须这么做,他需要直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这种想法在复仇之魂那弥漫着臭味的空气冲入他鼻腔的一刹那瞬间破灭,托嘉顿苦笑起来,而卢修斯则来到了他身前。
“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吧?”他问。
“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卢修斯简单地做了个手势。“尽管是他们先袭击你的,但是,我明白那种不得不痛下杀手的感觉。”
“.老实说,我只觉得遗憾。”塔里克·托嘉顿说,他试着甩出一个嘲弄的微笑,想讲两句笑话来活跃气氛。理所当然,这种尝试失败了。
那帝子的连长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你们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托嘉顿连长。我只对荷鲁斯感到陌生。”
我也是。托嘉顿默默地想。我同样如此。
两分钟后,他们再次上路。他们一连换了四条路,统统被堵死,不得寸进。托嘉顿从这种诡异的局面中立即察觉到了某种蛛丝马迹。
在第五条路也产生了相同的困境后,他推导出了一个结论——他认为荷鲁斯想将他们困在复仇之魂号上,为此,他才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任由他们行动,却又提前派兵堵住了任何可能离舰的渠道
但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