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莱修·科尔沃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
他对政治很了解,对精金了解有限,但也够用。他对战争也很了解,实际上,他就是为战争而生。政治和城市规划治理反倒是后天学习的东西,在他成为阿斯塔特的头些年里,他是一具活着的机器,只为杀戮而行动。
他了解很多东西,但他对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可谓是全然无知。
他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除此之外呢?
一概不知。
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科尔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越是思考,就越是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被慎重对待。
沉默持续了足足两分钟之久,阴暗的走廊上从远端传来了空洞的回音,夜幕号墙壁内的管道轰隆作响,机器安稳地运作,做着它们一直以来的工作,毫不动摇,毫不迟疑,保持绝对的理性。
它们理性,是因为它们没有知性。
这个想法划过科尔沃的脑海,而就在下一秒,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开了口,打断了科尔沃紧张且有序的思考。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虽然比科尔沃高大许多,可对话起来的态度却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别在意太多,科尔沃,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而已。”他平静地说。“你不必用带着政治意味的考量去思考它,也不必太过慎重。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问题。”
“一个可能关系到许多事的问题,卡里尔教官。”
“打算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吗?好吧,卢克莱修·科尔沃连长——那就让我们以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此事。你已经读过那些文件了,不是吗?”
“是的。”科尔沃严肃地回答。“我已经对诺斯特拉莫的精金产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坦白来说,我几乎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什么?”
“.”
卢克莱修·科尔沃的第一本能是说谎——他不想说出真话来,真话往往不好听,且容易使人愤怒。同时,他也对自己刚刚那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感到懊恼。
但是,看着那双漆黑而平静的眼睛,他却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谎。
他正在与之对视的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平静。这平静有如尖刀般剖开了他的心,在其中仔细地搜寻着谎言的痕迹。
而若是你还想将心脏上的伤口愈合,伱就最好说实话。
科尔沃攥紧双手。
“我无法相信诺斯特拉莫这样一个堪称被诅咒的星球居然能拥有如此丰富的精金矿藏。”他沉声说道。
“的确如此。”
卡里尔温和地笑了,此前那近乎漠视的平静消逝的无影无踪。“这件事的确很难被人相信,甚至是很难被人理解。而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这倒是像一种不幸的累积。”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科尔沃生硬地回答。
他的确不理解。
“教官是我能忍耐的极限了,科尔沃连长。”
卡里尔面容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转瞬即逝。
“所以,还是不要用敬称了,我尊重你。”
科尔沃愣住了,他的常识很难将尊重与不要使用敬称联系起来——按照人类的常识,他的常识来看,如果你尊重一个人,你就应该用敬称去称呼对方。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这句话,卡里尔已经转移了话题。
“不幸的累积。”
卡里尔一面说,一面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要事先声明一下,科尔沃连长。你可以将我接下来说的话当成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来看待。”
“毕竟,我个人的幽默感一向是很糟糕的。”
他咧嘴一笑,这个笑容与此前所有的笑都不一样,显得极具威胁性,如同被人用旋转的链锯剑缓缓逼近脖颈般窒息。
“对于我来说,诺斯特拉莫如此庞大的精金产量.倒像是枉死者们的不幸累积起来的一种报复。”
“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卡里尔轻笑着问。“这颗星球残酷地对待它的人民,而它那不被铭记的人民们则用鲜血与生命凝结出的矿石来报复它,让它被过度开采,让它成为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
卢克莱修·科尔沃不知如何回答。精金的诞生和鲜血与人命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这件事。
平心而论,卡里尔·洛哈尔斯在讲述那笑话时所使用的语气相当之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闲聊般的悠闲。但科尔沃并不觉得好笑,甚至如同被人以重物压迫了脊梁般难以呼吸。
突兀地,他记起了某次战斗中被倒塌的废墟掩埋的经历。哪怕有动力甲的保护,他也绝对不会说那是一种好的体验。
而此刻的沉重尤甚于那栋倒塌的庞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