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南岸,荒无人烟的渔村旁,介于两片茂密树林之间的空地,现在正呈现出诡异的一幕。
一位位头戴帽巾的穆斯林战士,正排着四条漫长的队列,队列的尽头直抵川流不息的多瑙河。
两个放牧的牧民相隔数百米望见了这稀奇的一幕,正当他们好奇这些突厥人为何排队不动时,最前排的几名士兵便哭丧着脸,将对战士而言犹如第二条生命般重要的盔甲拆成一块块,抛进河里。
后来人模仿着他们的动作,丢弃武器盔甲,仅剩一身单薄的布衣,灰溜溜地走向队尾,和同样狼狈的战友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无法堂堂正正的击败我军,便想出如此下作的主意,实在可恶。”
数千米外的空地上,被绑成粽子的穆罕默德瞪着前面男人的背影,用磕磕绊绊的意大利语痛骂不停。
罗贝尔抠着耳朵里的沙子,冷淡地应了声“哦”。
“你难道没有一点为将者的骨气吗?!真主会诅咒你的灵魂在地狱里永世焚烧!”
突厥人的苏丹不愧是博览群书,竟然能骂出许多罗贝尔都闻所未闻的意大利脏话,弄得好像他才是本地人似的。
好在他统统不在乎。
“苏丹陛下,您似乎误会了。”他无奈地扭过头,“我是服侍上帝的主教,不是军人,当然没有为将者的骨气,这话你该和高尔文他们说。鄙人只想赢,如果所作所为令您有所不快,那不关我的事。”
“呸,虚伪。”
穆罕默德冲他的方向吐出一口唾沫。
一滴不可见的唾沫星子飞到罗贝尔的脸上,后者的脸颊抽了一下,默默扭回过头。
“分明打着拯救同教弟兄的旗号,却屡次三番地劫掠百姓,真不愧是信仰耶稣的虚伪之徒,满嘴道德仁义,造作血雨腥风。”
“什么话,说得好像只有我们在杀人一样。”罗贝尔翻了个白眼,“我军只劫粮,不害命。征粮是为了补给,杀人又不能吃,杀人作甚?”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是我的战士杀得吗?!”
他撇嘴扬起头:“我啥都没说,都是你自己脑补的。”
“你!”
谈话就此戛然而止。
数千人静静地站在原野上,风拂过低矮的草丛。
无论任何命令,穆斯林战士总能以惊人的效率完成。
不多时,多瑙河边几乎没有了仍穿着盔甲的人。
十字军以穆罕默德的性命为筹码,强迫这支近两万人的穆斯林大军抛弃了数以万计的武器盔甲。
作为交换,他们的苏丹将由使者护送,归还于他们。
在被皮雷领头的使团带走前,穆罕默德最后嘲讽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欧罗巴的基督徒为何跋山涉水地来援救一具陈腐的尸体。”
“当然是拿钱奉命咯。”皮雷毫不犹豫地答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受人之命,尽我之诚嘛。”
“那你呢?”穆罕默德看向罗贝尔,“你又是为何来此?”
“我只是想最后看一眼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有人告诉我,那里有我想寻找的东西。”
穆罕默德揉了揉被绳子勒得通红的手腕,自嘲一笑:“你们背负的事物太过轻飘,失败的却是我,真主在上,命运何其不公啊。”
“运气而已。”
“能把握住运气本身就是一种命运的选择,但战争还没结束。”
穆罕默德在士兵的协助下骑上之前被抢走的阿拉伯大马,接过马鞭,一一指过他们的鼻子:“这场仗是我输了,但我还有叁万大军围困着君堡,另有一支部队屯于亚细亚,这两万人马虽失去装备,但吾国最不欠缺的便是武器,军力仍倍于尔等,若想救希腊人的帝国,就试着再击败我一次吧——驾!”
话音刚落,他全然不顾周围几十口黑洞洞的枪口,骑着大马冲出了奥军军阵。
皮雷:“哎!等会儿!不是说好我送你回去吗——”
“算了,让他去吧。”
罗贝尔拦下试图开枪的士兵。
“大人,恕我直言,难道就这么放他离开吗?”高尔文出声质疑道,“区区这点子武装,换一条堂堂苏丹的性命,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吧?要我说,他们至少该拿一百万杜卡特来换。”
“是呀。”
“那为何……”
“我的换俘条件是,异教徒必须全部抛弃盔甲装备及一切可用于杀戮的兵刃,而在穆罕默德陛下离开的一刻起,停战便结束了。”罗贝尔微微一笑,“他提醒我了,希腊尚有大量敌军分散各地,若令这些敌军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将来不知会害多少基督徒的性命。”
高尔文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