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当行人途经什波尔别尔克城堡,这座摩拉维亚侯爵的住所时。
当游客在遍布捷克共和国的宗教神殿,譬如圣杰克教堂、圣托马斯教堂、圣彼得与圣保罗教堂中徘徊沉思时。
当年轻的男男女女肩并肩、手挽手,在悠然的夕阳中漫步什波尔别尔克城堡下的德尼索维·萨迪公园,尽情欣赏公园内昂扬矗立的拿破仑战争纪念碑,在拉德加斯特雕像前相约白首不分离的誓言时。
他们是否会想起,五百年前,一位出身威尔士的摩拉维亚总督为这片土地所带来的、长久的自由与宁和。
时光的书卷翻回到1453年1月6日,摩拉维亚总督任职以来经历的第三个主显节。
约拿·阿普·托马斯不开心。
他的意思是,异常、偏激、极端、濒临疯狂的,不开心。
他已经三百六十五乘二等于七百三十个日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田地、耕期、赋税、田产、领主、农奴、自耕农……一个个烦人的词汇在他的脑海中,也在他每日相伴的文书报表中挥之不去。
约拿承认自己失算了,统治一个国家,或者更进一步说,“认真统治一个国家”是件极度费心费力,足以使一个坚强的成年威尔士汉子濒临崩溃的痛苦差事。
“没有农具,没有牲畜,没有贷款……”
约拿的眼珠像一双被人盘在手里的核桃,疯狂地在下属提交上来的一份份汇报文件上扫荡。
他的袖子上沾满了墨水,沿着洁白的衣衫一路蔓延至后背,和汗水拧巴在一起,但他根本没心情在意这点小事。
冷汗不断从约拿额头上流下,滴落在发黄的纸张,晕开一片墨迹。
“钱……钱……不行,不能加税,三年免税期还有半年才结束,募捐……募捐……还有哪个家族没有募捐过……”
“不行,一直找关系好的家族借款维生会让外人产生政府被大贵族操控的错觉,市民议员又会组织暴动。”
啊,头好痛,没钱啊。
o(╥﹏╥)o
远在维也纳的皇帝不食人间烟火,一张口就要在摩拉维亚加税三成,殊不知这三成的粮税是多少草民一年的生计。
听闻陛下又为未婚妻的生日筹备了豪奢的宴会,特地委托挪威渔民去北海捕捞珍珠,只为博爱人一笑,前前后后耗费数万弗洛林不止。
上面的大佬张口天下万民,闭口兴亡绝继,动辄花出去的几十万银子,不知是多少人狗脑子都打出来才凑够的税金。
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对了!”就在一筹莫展之际,约拿忽然想起罗贝尔在信中的话语,“紧急时刻可以向教会求助。”
约拿走出总督办公室,途经了一众文书官的办公区,官吏纷纷向他起身致敬。
他摆摆手,示意吏员们不必在意他,只身走出了总督府。
“欸,瞧一瞧、看一看呐!好斧头、好锄头、真是好东西呀!”
人山人海的月度市集上,布尔诺的铁匠站在自己的铺子后,亲自吆卖着自锻自打的铁器。
出门向西,可以望见位于山丘顶端的斯皮尔博城堡,摩拉维亚总督府就坐落于斯皮尔博城堡东大门外,繁华的城市与堡垒之间,是奥地利占领摩拉维亚后新建的办公府邸。
当然,这是摩拉维亚贵族为表达诚意筹款修建的,他自从到了布尔诺,每天都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块花,不可能下令兴建如此奢华的住所。
原先摩拉维亚侯爵所居住的什波尔别尔克城堡被约拿认为充斥着“反解放事业的罪恶气息”而弃置,目前已成为往来艺术家的观光场所。
商贩走卒和市民修士,数千民众聚集于山丘下平地的市集,那里是奥地利到来后新修的贸易站,被朴素而热情的市民命名为自由广场(Namesti Svobody)。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眼神锐利的弗雷德里克等身雕像,雕像脚下的基座上立着一面石碑,书写着皇帝解放摩拉维亚农奴的丰功伟绩。
“哎,真是的。”约拿走到雕像前,不知第多少次读着石碑上肉麻的歌功颂德,一脸的无奈,“我们手下人累死累活,陛下您却能悠哉地独享瞻仰,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妈妈你看!是总督大人诶!”
一个逛集市的小女孩突然搂住母亲的手臂,惊喜地指着约拿。
“哎,真的吗?在哪里?”
“啊,跑掉了……”
沿着自由广场的街道向北奔跑,约拿最终抵达了布尔诺的圣雅各布教堂。
他气喘吁吁地靠在神殿正门前的罗马风格白石柱上,认识他的执事神甫急忙将他迎接进大厅,与他一同坐在讲台下的一条长凳上。
执事踌躇片刻,最终大胆地问道:“总督阁下,何事如此惊慌?莫非是与寡妇幽会被发现了?”
约拿没好气地道:“去去去!没个正经的,少废话,去喊主教过来!”
“哎,您稍等。”
执事听话地起身离去。
约拿在心里喟叹一声。
凭心里话讲,他一点也不喜欢和神棍共事,这些人把浮萍般的精神世界置于现实的考量之上,经常闹出笑话,他的主君罗贝尔也深受其害,嘴里动不动就冒出几句“主曰”什么什么的,烦得要死。
但他是摩拉维亚总督,为了统治这个国家,就不能不倚靠教会对社会的惊人控制力,就像所有的其他中世纪领主那样,反对教会、理解教会、最终融入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