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诺申科夫惶恐不安地在独属于他的阴狭空间徘徊踱步。
波西米亚人,他的老乡来到了这里,但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他知道对方的来意,他知道他的一切理想、野心,都即将伴随一场惨烈的战败宣告破灭。
他仇恨胡斯教,胡斯暴徒打着自由与正义的旗号掠夺了他的土地,害他家破人亡,流亡他乡。但作为土生土长的捷克人,没人比他更了解数十年前那场伟大的胡斯革命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扬·胡斯校长(其曾担任布拉格大学校长)振臂一呼,全波西米亚数十万人民群众揭竿而起,赢粮而影从,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哪怕只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中了解到吉光片羽,都令他心生敬畏。
但即使数十万民众浩浩荡荡的大起义,仍然被西吉斯蒙德的波西米亚大军碾为齑粉,革命中心的布拉格市被夷为平地,后来才在原址上建立了今日的新布拉格山城。
十万级数的起义没能推翻这腐朽的世道,而如今,他们以区区之数,又何以自安了?
对奥地利,基诺申科夫怀有的并非对统治者的敬畏,而更多是一种陌生和好奇。
但对王国军队,就算是他这样流着贵族之血的自耕小地主,怀有的也只有深深的恐惧。
在合众帮的两千多人中,大部分人没有枪、没有剑、没有盔甲,只有衣衫褴褛和一颗熊熊燃烧的斗争的心。
现实不是小说,不是某人振臂一呼,历史洪流的浩浩汤汤便必须碾碎反动的封建势力。变革总要靠一代代仁人志士的流血牺牲才能达成——但谁知道究竟有没有机会见证黎明?
基诺申科夫承认他害怕了,他怕自己只是漫长历史中一个掀不起波浪的小舟,即将被奴隶主的浪花打翻的笑话。
于是,他作出了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决定。
“什么?逃跑?”
当他把决定告知自己的两位肱骨干将后,迎来了罗根诧异的喊叫。
他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反对:“头儿,咱们的队伍一日壮大过一日,正愁没敌人练练手,好容易盼来了封建主的正规军,咱一仗不打,多落面子啊!”
“不,还不是与敌人正面冲突的时候,我们必须继续积蓄力量。”
基诺申科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带上你们的人,走之前放把火把这烧了,咱们向南。”
“向南?”
“对,去奥地利。”他自信满满,“贝弗利阁下替我牵线搭桥,我已经和维也纳的行会取得了联系,他们不会见死不救。”
“还记得我们在酒馆听说的吗?奥地利人接纳了胡斯教徒,还给他们安家置业,他们连异端都可以接纳,没道理接纳不了我们。”
打着“万事商量”旗号的基诺申科夫最终力排众议,独断专行地决定了南下的方针。
但他始终不明白一点,那就是起义军和胡斯徒的差异。投降的造反派(宗教叛军)和造反的投降派(农奴叛军)根本不是一码事。
而这微小差异所带来的皇帝态度的截然相反,注定成为愚蒙者葬身火海的伏笔……
来历不明的两千多人突然开始转移,其规模和动静很难瞒住几公里外的奥地利人。
就在合众帮逃亡的一日后,已经和博罗诺夫的后军合流的中央军团正式告别短暂的定居生活,再度开始急速行军。
而这一次,博罗诺夫受皇帝诏令,带来了一位奥地利招揽的新人才。
“宫相大人!您,您好!”
贝尔纳多·科莫斯·马基雅维利坐在驮马背上,挺起笔直的腰板,大声地鞠躬敬礼。
罗贝尔伸出权杖抵住了他的胸口,把他慢慢撑了起来:
“没必要向我行礼,你年长我许多,又同为僚臣,倒该我先行礼才是。”
“达者为长,请宫相允许我行礼!”
贝尔纳多使劲压下了上半身,罗贝尔拗不过他,只得在马上受了他一躬。
贵族之间什么都好,就是繁文缛节太多,明明大家都是五大三粗的有钱文盲,非要装出一副古罗马的优雅风范,东施效颦,让他好不自在。
不过贝尔纳多显然不属于文明之列。
佛罗伦萨大学毕业,父母俱是小有成就的中产市民阶级,听说家族曾经还趁一座银行……无论怎么想都至少是个知识分子,和弗雷德里克那个大老粗八成尿不到一块去。
“所以,能告诉我阁下接受陛下招揽的心路历程吗——别误会,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单纯好奇。”
“当然!”贝尔纳多痛快地答道,“父辈的银行和全奥地利的银行,究竟哪个更值得在下奉献终身,我自然分得清楚。”
罗贝尔好奇地问:“那个骗子皇帝是在诈你,这里一座银行都没有,难道克里斯托弗没拆他的台?”
“不,副王阁下说了,但我不怕。”贝尔纳多自信满满地说,“从零开始才更能凸显我的价值,我会用行动证明陛下没有走眼的!”
这么多年,罗贝尔第一次遇到这么乐观正常的同僚。
细数众人:博罗诺夫是杀良冒功的畜生,克里斯托弗是不关心政治的老婆孩子奴,高尔文和皮雷疑似有南桐倾向,好大喜功的朱利奥和大龄未婚的雅各布,只关心自家一亩三分地的格拉茨伯爵莱布尼茨……再加上一个他自己。
一群虫豸和他们皇位来路不正的狗皇帝一起组成了拉胯的奥地利宫廷,结果一个新人竟然言之凿凿地要搞从零开始的创立银行,莫非真让他开盲盒开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