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冬日阳光洒入窗台,照耀在罗贝尔的脸上。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捂着疼到快要裂开的额头,扶着床头靠背一点点坐直身体。
“几点了?”
他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太阳高悬天空正中,许多军团护卫在楼下的牧场喝酒打牌,吆喝声一直传到楼上,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被吵醒的。
“衣服,哦,昨晚没脱。”
撩开被子,推开木门,吱呀吱呀的声音立刻吵醒了坐在门外拐角处打盹的加布里埃拉。
“大人,您醒了?”
“你在这待了一晚上?”
“是。”
“辛苦了,那个,之前托你带给艾伊尼阿斯先生的话……”
“父亲同意了。”加布里埃拉优雅地拎起长裙两侧,“我这就去为您准备食物。”
“不不不,我不饿。”
回想起昨晚和三个大主教嗯造高度蒸馏酒和碳水大面包的画面,罗贝尔犹然感到一阵作呕。
“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了。”
“本来也没有给您准备。”加布里埃拉平静摊手,“需要我提醒您现在的时间吗?”
“不必了。”
年轻的主教披上褐色布袍,缓步走出寝室,沿途的仆人纷纷停下手中工作,恭敬行礼。他一一笑颜点首,从后门离开了教堂。
作为奥地利——如今还包含了摩拉维亚——地区教会的法定全权管理人,维也纳大主教有权征用任意一座辖区内的修道院或神殿,哪怕拿来开银趴也无人可以说三道四。
而作为皇帝的心腹臣子,他同时也可以适时地征用各地市政大厅——话是这么说,但罗贝尔更喜欢住在教堂里,这里有亲近神明的感觉。
“啊!”
站在教堂哥特式尖塔阴影下的草坪上,罗贝尔环抱胸膛,靠在墙边,突然没来由地大叫一声。
就在上一秒,一段儿时的尴尬记忆浮上心头,令他不禁恼火地踢了砖墙一脚,气呼呼地坐在地上。
即使过去了快十年,每当回想起儿时的糗事,罗贝尔依然会羞愧难当,然后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来掩饰尴尬。
“哎,烦死了。”他愤愤拍头,“你这家伙,连圣经都要我反复复习,那些事情倒是给我忘掉啊。”
“说起来,十年之前,我在做什么事来着?”他昂首望天,迷茫地眨巴眼睛,“哦对,当年还在上学……上学啊。”
“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爸爸!”
十年前,意大利半岛,教皇国属安科纳,马丁神学院,β教室,物理课堂。
稚嫩的呼叫响彻教室,紧接着,一名灰袍打满布丁的男孩猝然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物理老师的头上裹着厚密的头巾,看不清表情,但周围人依然能清晰理解他的愕然。
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基督教修会的主流思想认为“数学”、“物理”、“医学”等方面的知识有助于人类理解神明的智慧,因此鼓励修道士在修习神学外修习更多知识,客观上为欧洲系统性培养了早期的一批科学家与哲学家,作为报偿,包括牛顿在内,几乎所有科学家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神的存在——毕竟如此宏伟的科学之塔,唯有神力可以解释。
而当科学发展到动摇教会根基,翻身做主人之际,连教皇都成了“理性信教”的支持者,神学就此顺滑地成为了科学的附庸。至于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还是神学的尽头是科学,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教室内的学生们先是愣住,在看清男孩的脸后哄堂大笑。
“看呀,是那个大主教的私生子,又闹出笑话了,真是多余的家伙。”
“肯定是父亲不愿意认他这个孩子,所以才会梦到爸爸,可惜梦都是相反的,嘻嘻。”
经过起初一段的头脑发昏,男孩很快意识到自己出了糗,羞愧地埋下头,小步跑着奔向教室后门。
而老师比他更快一步挡在了门前。
“父亲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向导,你能把我认成你的父亲,我非常荣幸。”裹着头巾的老师温和道,“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还请诺贝尔同学不要随意下位。”
“……是。”
男孩用比蚊子更细小的声音回答道。
附近的同学不断投来或同情、或讥讽、或淡漠的视线,男孩尴尬至极地坐在原位,课桌上的圣经被揪成五花八门的形状。
当走廊里的报时员摇晃着下课铃走过,男孩的圣经已经被揉搓得烂得不成样子。
繁忙的血业让其他学生很快淡忘了上课时的小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