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事他并非没有遇到过,在离开波西米亚的逃亡之路上时有发生。依照他的经验,他们只需要装模作样地假意改信,满足对方的布道欲即可。
但对方上来就把当年烧死了扬·胡斯的约翰二十三世教皇臭骂了一顿,这……这是否有点……
“你们真的是罗马教会的修士?”扬·卡忍不住问道,“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我确实是尤金四世冕下亲自任命的维也纳主教。”罗贝尔用掌心对着艾伊尼阿斯,“这位是来自罗马的艾伊尼阿斯。”
“我已经被革除教籍了。”艾伊尼阿斯补充道。
战场开始陷入一种诡异的和平和沉默。
胡斯士兵面面相觑,他们都亲眼听到和见到了对方的“诚意”。
这点代价当然无法和胡斯信徒遭受的数十年的追杀迫害相提并论,但……和以往见面就厮杀见血的公教徒相比,他们确实第一次在敌人身上感受到了“和平的诚意”。
真的可以吗?
不用再和公教徒彼此厮杀、为敌,不用再像城市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那样的日子真的会存在吗?
面对一双双充满憧憬与怀疑的眼神,扬·卡手足无措。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今距离扬·胡斯被火刑处死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二年,距离轰轰烈烈的胡斯起义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三十二年沧海桑田,当年愿意追随扬·胡斯之理想揭竿而起的年轻壮士早已凋零殆尽,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足三十岁的中世纪化作不知何处的孤魂野鬼。
哪怕残存的最具资历的扬·卡,当年胡斯起义时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娃娃,何况他麾下占据大多数的年轻人,那时还根本未出生。
他们之所以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胡斯徒,要么是父母都曾是胡斯追随者的一员,要么是在波西米亚实在混不下去,不得不加入胡斯派的流亡队伍讨生活。
“扬·卡修士!”罗贝尔不顾弄脏紫袍,趴在山丘的岩石上对山下高声呼喊:“我们还有未来,你们也有!人人都有未来!带着他们离开这场不属于你们的战争,还是说你仍然要把那些还有未来的人推进火坑吗?”
“唔!”
扬·卡如遭雷击,突然咬牙切齿地喊道:“大家不要被那个天主教的主教骗了!”
“看看我们的身边的尸体吧,那些都是我们的同袍至亲,那些油嘴滑舌的公教徒嘴上甜言蜜语,可实际呢?难道还能相信这些骗子的话吗?”
他催动马匹,挥舞着长剑慷慨陈词道:“同袍们!我们在这里战斗,不仅是为了扬·胡斯的理想,更是为了国仇家恨!为了夺取胡斯信徒的生存空间!永远记住!自由与尊严不是靠他人施舍,而是靠血与剑争取的!”
“同袍们!勿要理会公教徒的谎言,向谷口冲锋!为了流淌着血与自由的奥地利大地!突围!”
“喔!喔!喔!”
胡斯军的圣战士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下发出冲天的战吼。
他们眼中的犹豫和平静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渴望与滔天的怒火。
人数众多的胡斯战士解除了一切阵型,全凭本能地奔袭向谷口镇守的一千名北意大利雇佣军。
“可恶!可恶!”罗贝尔不甘地扯掉了象征主教权威的紫袍,被艾伊尼阿斯鲜血染浸的圣经凄凉地躺在山脚下的草丛。
敌人到底是为何而战?他不明白,他完全不明白,战争到底有什么好的?
在陌生的土地上,用一柄不认识的人打造的利刃去杀死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们的孩子长大后同样拿起利刃踏上战场,循环往复,代代不休。
难道这就是耶和华所期盼的世界吗?
一个永远充斥着野心、仇恨、利益和战争的人间,光鲜亮丽的道德只配当作好看的裹脚布,用之即拿,用完则弃?
“弓弩手放箭!炮兵点火!”罗贝尔对身后的军队喝道,“绝不能放虎归山,一个胡斯信徒都不能放跑!”
艾伊尼阿斯虚弱地倚靠在大叔上,缓缓滑到地面。
“是么,果然失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万物的命运,终究要由战争作决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