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罗经常辱骂他作“玩弄民情的独裁者”,他不认为这是种罪过。如大家长一般回应人民的期待,哪怕这份期待是盲从——这才是领袖该做的。
但遗憾的是,纵然盖里乌斯已经走过了数百米之远,仍旧没有见到一位心仪的女士。他没有从女孩们的脸上见到清纯的好奇,有的只是对他这身贵族行头的殷切。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学会了贪慕权势……这世道到底怎么了?没人能感受到他外表之下的艺术内涵与诗人风雅吗?
“咳咳咳。”
想到这,他站在原地,手攥成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展示了他嘹亮的歌喉。
“啊——陶醉的狄俄尼索斯,布施欢乐与慈爱的兄长,伴我们彻夜狂欢!狂欢!遗忘世界吧,随我们忘乎所以地起舞——”
啊,是疯子。
方才还满眼冒星星的女孩们失望地挪开了视线,继续徘徊在宽阔的街道上,陪着闺蜜或家人有说有笑地行走。
载歌载舞地跃动片刻后,盖里乌斯哈出一口冷气,衣服下的汗珠驱散周身的严寒,也消去了今天勾搭小妹妹的兴致,兴尽而来,兴尽即返。
回家吧。
这座古老的城镇中,只剩下稀稀疏疏几棵早已掉光叶子的老树茕茕孑立着。在这个时代,人类尚未形成绿化环境的观念和意识,而这些树木不过是当年人们为建造城镇而大肆砍伐森林后留下的遗种罢了。它们之所以能够幸存至今,并不是因为有人刻意保护,而是由于其既不占用太多空间,又承载着众多孩子美好的童年回忆。
想当年,那些在树荫下尽情追逐嬉戏、欢声笑语不断的天真孩童们,如今恐怕都已变成满头华发的老者。每逢夏日炎炎之际,他们会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树影之下纳凉消暑;待到寒冬凛冽之时,则会不约而同地汇聚于此,围坐在干枯的树枝周围谈天说地,以此打发闲暇时光。岁月如梭,世事变迁,但这些古树依然屹立不倒,见证着小镇的兴衰荣辱与人间百态。
盖里乌斯在老人堆里挑了个空位,坐在其中。他长着一张年轻人的脸,但逐渐变化的气质很快适应了周围的空气。论“老”,在场应该没人能和他相比。
镇旁流淌着静静的鲁尔河,他当年没有见过这条河,罗马人的兵锋止步于莱茵黑森林和阿尔卑斯山,这片土地被认为没有侵略的价值。他一生辗转四方,希腊、罗马、高卢、伊比利亚、埃及……却是第一次触碰鲁尔的河水。
“什么没价值啊。”
他俯下身,抓起一把树根下的肥沃土壤,在手中揉了几下,呢喃道。
“真该把勘测员全都砍了,这不是肥沃得很嘛?”
“嘿嘿,我很小的时候,再到我太爷爷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我太爷爷的时候,这里还很荒凉,是他们一年一年的开荒,才让这儿变得这么风景如画。”
接上他话的,是一位背脊弯曲的老婆婆。
老婆婆咧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听您的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对,我是……我是罗马人。”
他的回答相当于没说。身处全体罗马人的君主治下的帝国,每个德意志人都说得出一句“我是罗马人”。
但他语气里的自豪令老人听出了其他意思:“是嘛,是嘛,您是罗马城的市民,或是来我们小地方旅行的希腊老爷?远来即是客呀。”
“我代表维也纳皇帝的意志来到这里。”时至今日,盖里乌斯仍然觉得自己称呼一个日耳曼蛮子伪帝怪怪的,“讨伐破坏帝国章程的领主,将他们的非法领土征为皇帝的地产。”
“啊呀……”
老人顿时露出失落的表情:“又要打仗了呀。”
“是。”盖里乌斯又搓了搓手里的泥土,忽然感到有些伤感,“我们有我们的目的,对于可能波及和伤害你们辛苦开垦的土地这件事,我很抱歉。”
“保护城镇的,也是您的战士吧。”
“是。”
“一切都是主的意志啊,无论生存或死亡,我想我们都做好准备了。”老婆婆虔诚地将手放在胸口,与旁边的老伴相视一笑。
盖里乌斯跟着他们苦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为人类肇事生非闯出的祸端收拾烂摊子,原来这就是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