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河城外,烟气婆娑,宛似神仙斗法过的残迹,神甲营筑起营垒,时而一发火铳便能远远夺去城上一条性命,区区一千神甲营竟然压着城内十数万人不敢露头,不过城垛后还是有些勇士,不时探出身子抛出来一些陶罐,这些陶罐触地碎裂,爆开暗红色的水花,闻腥气疑为生血,还有一些弓箭手不时从城上抛射箭支出来,箭头有黄色的符咒。
王朴紧紧握住这封今晨刚从雁门送来书信,他的那位亲娘居然在前往西安的半道上给人劫走了,如今劫匪勒索五百支线膛火铳。他和这位娘并无多么深的亲情,只是在大明朝,若对亲娘见死不救,那无异于自绝于天下人啊,背负丧心病狂,毒绝灭裂的恶名,从此就休想安生了,这泼天大的难题摆在面前,该何去何从呢。
“这伙劫匪绝不简单,据王综的说法,是王禄先喂马匹吃泻药,一群鞑子伏林杀出,夫人眼见突围不成,为保清白将自尽,身边的一个丫鬟扑上去把夫人紧紧抱住,诸多安排环环相扣,竟算无遗策,学生以为这是虏酋的手笔。”林昌兴沉呤一会儿,进言道。
“那还用你说,这不明摆着,可现在如何才能把夫人救回来。”刘一山甚是焦虑道,自南下进剿妖人白小茹,转眼就后院起火,这难道是中了邪咒吗,他抬眼一望城下星星点点的血水陶罐,近处很多缚束黄纸符咒的箭支斜插入土,更以为那是厉害的邪术阵法,心里莫名发毛。
“救?怎么救呢,还是去问顾公子吧。”王朴苦笑道,用计实非其所长,从前但有遇事不决就问顾公子,久之习以为常。
“顾公子不会出主意的,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林昌兴连忙劝阻道。
王朴转过头去,紧瞅了眼林昌兴,稍作沉呤,若有所悟道:“是啊,找他出主意,劝我救母不忠,劝我不必救又是不义,左右皆要被世人诟病,以他为人不会尽力。”
“那就由大人来拿主意吧。”刘一山心说:不要说顾环宸为难,这种事我们又何尝不是为难。
“依我的意思,救人还是不行的,敌酋努尔哈赤将来拿这些兵器杀我大明官兵,以后我还怎么在大明混。”王朴无奈道,这些线膛火铳准头极佳,在战场上能万军之中取敌将性命,皇太极只要用这种火铳在阵前射杀一名大明的将领,然后大肆宣扬,此战全凭王朴给的火器才能建功,他王朴立就举世皆敌,大明上至朝廷及各路军马将领,下至普通百姓都要对他恨之入骨,这个后果莫说一个王朴,就算十个吕布也承受不起。
林昌兴和刘一山对视一眼,皆心生寒意,连亲母被人害命都要不在意,该是何等大奸大恶,这样的人能够追随吗。
王朴抿着嘴,又道:“在这大明朝,不顾亲母也很严重,皇太极这一招果然不好化解。”
“要不就把王琮做掉,我们故作不知。”林昌兴进言道,还翻掌作了个宰割的手势。
“鞑子独独把王琮放回来,他们手上估计还留有不少人,仅仅是杀了王琮没有用。”王朴摇头道,他是挺中意王琮的人才,将来还想再用,不舍弃之。
“此事瞒不住。”刘一山也不以为然道:“如我们瞒着,等鞑子把消息放出来,朝廷也会猜疑我们。”
“是这么滴。”王朴颔首道:“崇祯本就是多疑,我好容易才跟他和缓,将来还指望升官呢。”
“大人说的极是。”林昌兴倒也不执念,忙改口道。
“我下不了这个决心,就由雁门自己定夺好了。”王朴也觉得亲自下令陷母于死地有些不太好,便想将这个球踢给王雁,所谓一事不妨二主,她有叛逆主母的前科,再来一回委实债多不压身。
林昌兴和刘一山皆是心里腹诽,这算什么,有贼心没贼胆吗,不禁心生鄙夷。
“朝廷的新任监军几日内要过来,他娘的,有人阴我。”王朴气结道:“徐公昨日来信,信中说这位监军是我仇家。”
“卑职想看这封信。”刘一山奇之,问书信一阅。
王朴颔首,从身边马匹夹包中摸出了这封信,递给了他。林昌兴也凑过来,只见信中赫然写有一个人名,陈名夏。两人无不变色,林昌兴凝重道:“这是要离间我们和东林党。”
王朴重重点头,他深知其中凶险,在大明朝,文贵武贱是不可辩驳的天道,陈名夏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声气正旺,如是在军中不明不白死了,他将百口莫辩。
“那么说,万一姓陈的在我们军中死了,就算不是我们动手,也没处说理去。”刘一山也回过味,瞠目结舌道。
“哈哈哈,他娘的,谁给皇帝出了这么个遭瘟计。”王朴气急败坏,狞笑道:“狗皇帝面对鞑子就跟猪一样蠢,所有聪明却都用来坑我这样的忠义之人,滚你娘。”怒极踢了一脚土块。
“陈名夏怎么会去作监军呢,他不要前程了吗。”林昌兴毕竟是个文人,名利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他多懂一些,遂拧眉不解道:“监军外放是个苦差,多从御史台平调,陈名夏还是白身,年纪也小,如何派他。”
“信中没说,徐公似有难言之隐,我们派人去京里打听一下。”王朴也听出诡异来了,陈名夏何苦放着名利场上那远大前途不要,跑来神甲营作个人厌狗嫌的炸弹,除非不得已。念及此,王朴猛然醒悟,惊呼道:“除非不得已。”
“那样便好办,他不是来拼命的。”林昌兴乍喜道:“陈名夏不想死,我们也不想,他死。”
“嗯,要好好跟陈名夏这王八蛋交心,从此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王朴碎牙欲呕,犹如食了一嘴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