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虽有流言说东虏准备窃据燕云十六州,大明要被啃去一块,疆形与类前宋,但亲临前线的将领们到底懂得多,私心了然,东虏在京畿附近横行无忌,局势看似凶险,可山海关没有被攻破,他们粮道不畅,早晚退出关外。
关键是皇帝也很外行,他和普通百姓一样,惊心胆寒之余,只要有人在此时立下一些战功,将来东虏退兵,那皇帝就会以为是他们击退了东虏,这是何等的不世之功,更毫不费力触手可及。
入寇以来,明军接连惨败,丢城丧师,自然有好多官位空缺出来,只要稍微立一点功劳,他们平时一辈子都升不上去的官位就唾手可得了。在这种时候,谁还不奋力一搏那就是个傻。
故而,东虏伏兵虽咬着屁股穷追不舍,马世龙却十分挞定,此时明军同仇敌忾,都指望好好表现一番,给皇帝留个好印象,绝不至于作壁上观,畏敌避战。
马世龙抬眼就见前方远远升起一缕黑烟,心弦突地一紧,这烟不对,若是有援军赶来,前方就是骑兵带起的滚滚沙尘,而非这等黝黑发亮的浓烟。
“难道有变故。”马世龙升起不祥之感,没有援军这一战就要遭。
如火营副千总梁三钱在庙前控马停下,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圆眼,河面上只剩几个石头墩子了,才一会儿功夫整座桥居然就不见了。他朝卓锐营众官兵咆哮道:“叫你们看住退路,此等要紧事都做不好啊,废物,我们就要被你们害死了。”
“放肆,你这千总胆敢在上官面前无礼。”卓锐营中顿时有人不乐意,怒斥道。
“不必争执,曹某就守在这里,护着你们的马参将过河便罢了,何必说那多余的恶语。”曹文诏策马越众而出,盯着梁三钱沉声道,对面的如火营兵将皆慑于其威,不敢造次了。
这场败仗上呈朝廷,他曹文诏躲不过一个无能之责,只好拼了这身骨头,以求得从轻发落。
梁三钱想了想,事已至此,多说什么都已无可挽回,忙拉扯缰绳,他要赶紧调头回去,找马世龙汇报了这边的遭遇。自德胜门一役,他亲眼目睹了原主将满桂被关宁军蓄意加害,从此就对友军格外不信任,此次又与友军配合,他留了个心眼,特意在离桥不远的附近徘徊,果然没有白费了这一番心思。
却说马世龙得知桥已被炸毁,两眼一黑,险些从马背上仰倒。
“放火蜂,给兄弟们传,传令,让他们自行逃命去吧。”马世龙满是沮丧的惨然一笑,回去后如何与皇帝交差。
“那我们呢。”梁三钱担心的问道,他瞧马世龙一脸灰败,怕是存了死志,心里暗暗叫苦,如火营前任主将满桂战死以来,大伙们受尽了冷眼,遭受百般的羞辱,如若又有一位主将,深受皇帝垂青的马参将也糟了不幸,他们如火营就别指望再吃粮了,改吃屎罢,那些兵部的胥吏们克扣军饷,漂没立时会从三成加到七成,那时他们的处境就会连卫所的军户都不如,家里孩子多些的兵卒能不饿死都难。
“我,留下作饵,掩护大伙撤退。”马世龙咬牙道,惨败而回,令皇帝蒙羞,此前有多少荣宠,此后就有多少罪。想来真就不如战死于此,一了百了,好歹皇帝不会为难他的家人。
“马节制,不妨我们先与曹节制他们汇合,他们就在岸边等我们。”梁三钱想着先劝他去岸边,走一步算一步,要是劝不住就将他打昏,架起来逃命,万万不能叫他死在战场上。
南岸的左良玉也同样不好过,深感不妙之余,只急的唉声叹气,皇帝派来的监军与三个参将都困在了对面,若然他们一一战死,唯自己独活,那还不背黑锅才怪,皇帝的脾气他摸透了七八分,但凡大败就胡乱杀人,且不给人讲理。左良玉还不像马世龙和王朴,那两位都是东林党,朝中有人罩得,战死好歹有抚恤,荫及家眷,他却多半会被朝廷问罪处死,祸及家人,这是滔天的大冤啊。
急中生智,他从军中找来五个水性极好的兵卒,用一条绳子串身上,跳下河沿着石拱桥的旧址游过对岸。这个节气春雨润物,河水涨漫,疾如瀑落,串在他们身上的绳子被激流冲成弯月形,向后拉扯的力道出奇强劲,这五个擅泳之士稍游一小段已然筋疲力尽。所幸有几个石墩残骸可供依托,逐次接力才过了河。这条绳子横在江面上了,成了逃生的活路。
曹文诏命人先把监军送到对岸,这太监感动不已,连连称谢。后又对开平参将王承胤与北塘参将张叔嘉等人抱拳道:“诸位请护送监军过河,此处就我一人足矣。”
王承胤点点头,抱拳回礼,而后迈步至河边,他也顾不上体面,在亲兵们的七手八脚下扒去盔甲,纵身跳下河去,那条横跨香河的绳子受流水的拉扯,又在石墩的承托下呈几段曲线,状似六个城门,石墩把河水拨开两边,在两个石墩之间卷起了许多涡环,监军不会水,被涡环吸去,猛的一沉陷进水里,他骇然张口要喊救命,不慎吞进好几口水,安排和他绑在一起的兵卒是个会水能手,便不断安慰道:“公公莫怕,这水就这段难行,过了这段就好了。”
这太监咕噜几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却死死抱紧绳子不肯松开,这兵卒无奈深吸口气,下潜到水底,踩着一块石头把他推高,头离了水面这才心定了些,又往前挪动一段。因水下有大量的拱桥遗留石块,形成一个滚水坝将水推高,果然后面被水托着,就好多了。
“小子,你,你,有赏。”这太监回头感激的对那小兵吼道。
“谢公公。”这兵卒喜不自禁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