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亮做了半辈子饭,头一回有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虽然公子禅还没说啥事,但以这位小公子一贯的风格,他要做的没有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公子,俺老洪除了这庖厨的勾当啥也不会。蒙公子器重,但有用得到之处,洪某火里火去、水里水去,绝无怨言。”洪天亮讲的是心里话,这是一个小角色忽然被人重视后产生的荣誉感使然。
刘禅没想到他这样认真,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没那么严重!我便是再胡闹,还能让一个厨师去战场不成?咱说的就是做饭,厨房就是你的战场,你在这里奋勇杀敌就行。”
老洪虽没文化,但人情世故知道不少,所以刘禅这个比喻他听懂了。因此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两声,忽又正色道:“嘿,让公子见笑。俺是个粗人,平日躲在庖厨里蒸来煮去,哪有人正眼相看?可公子您不同,从来也不拿厨子当贱民。俺虽不读书,却也听过士为知己者死。俺这条命比不得士,但死是不怕的。士都敢死,俺有啥不敢?”
洪天亮的话真挚而朴素,听得刘禅十分感动,一时竟忘了该说啥。停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老洪,你的心意我明白了。现在说的这件事虽不凶险,却也不容易做。”
“但凭公子吩咐!”洪天亮再次认真起来,学着戏文的样子叉手弯腰。这一刻在他的心里,别说是厨房,就算是上天摘星星摘月亮也不会犹豫一下。刚说过的,士为知己者死,想死的像个士,就得活得像个士一样。
“咱们这菜谱已定下三十三种菜式,再给你二十天,带五六个徒弟出来,我看开个饭馆也够支应的了。”
“饭馆?啥饭馆?”洪天亮有点懵,猜不透公子的意思。
“实话跟你说,我搞这菜籽油就是为了挣钱贴补惠农新政。可就这么卖,老百姓他不会用,如何能有销路?因此你这里就很关键了。先在公安、长沙各开一个饭馆,就卖咱定下的菜式。咱这饭馆要把厨房搁到外头,让迎来送往的人看得到炒菜的全过程。你说,他们吃了觉得好,会不会也想自己回家试着做?那他就得买铁锅、买菜油、买调料。咱这饭馆顺便一卖,这不是又挣了钱又挣了口碑?炒菜的人多了,菜油还愁卖么?所以说,事关新政成败,你这副担子可不轻呢!”
洪天亮的两只眼睛已瞪成了牛眼。他做梦也想不到左将军的公子除了会医术会做饭,做起生意来居然也一肚子鬼主意。这哪是开饭馆啊,这是要革天下厨房的命啊。
“公子,这法子是极好的,只是——,把庖厨摆在外面——”
惊讶之余,洪天亮也想到了问题。这是个君子远庖厨的时代,厨房和厨师都是不入流的,是必须当私处一般遮掩起来的。把厨房摆在外面,让厨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工作,士大夫们知道了还不把饭馆的房顶给掀了?
洪天亮想到的事刘禅当然也想到了,不等老洪说完便点头答他:“我知道你想说啥,是怕有人来找麻烦?这你放心,饭馆一开始就打上左将军的旗号,看谁还来闹事?几个老夫子看不看得惯无关痛痒,这菜油销量说到底还得靠寻常百姓认可,只要他们能接受,别的都不考虑!”
“这个——,有将军撑腰自然无碍。但是否先请示一下,总得将军同意才好。”
“这是自然。你只管带好徒弟,别的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遵命。”
两人计议已定,各自行动。
开饭馆首先得有地方,找铺面装修这件事交给糜威去办。对糜威而言,这种事再简单不过。甚至都没去麻烦他爹,自个儿就办妥回来复命了。
这倒也不奇怪,以公子禅之名,加上商务司这块金字招牌,盘个铺面还不是小事一桩?
铺面的位置在城北的商业区。由于公安城北临长江,城北方便货物进出,故而商贾云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商业区。这铺面原先是个赌坊,老板为收赌债指使手下打死了人,被落在督掾受审。谁知死性不改,贿赂到了督掾掾主简雍那里,简雍一看正好,非但没给减刑,还加判个查没财产,这店面便一并罚没。
糜威找人打听店面,正赶上督掾出售,四大家主听说公子禅找铺子,那还不会来事么?立刻将此处买下献了上去。
糜威原本有些担心,怕有受贿之嫌。谁知公子禅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却出乎他的预料。小公子办事精明老练,却从不见谋私,并非见利忘义之人。这铺面商务司又不是买不起,何必去落家主们的人情?
“表兄想的原也不错,但这件事收与不收分别不大。这铺子是官府抄没拍卖的,咱商务司也是官家,自卖自买,你就算合规合矩也免不了闲话。现在四大家主出面,正好省了这层麻烦,何乐不为?至于无偿捐献,反正他讨好的是商务司,也不是哪个个人,咱们领情说得、不领也说得,有啥可顾虑的?等后面菜油大卖,还少得了他们的利润?这钱咱收得理直气壮,拿来给向先生推行新政,获利的不还是荆州的百姓?所以不收白不收,收了也白收,白收凭啥不收?”
小主,
一席话说通了糜威,铺面便定了下来。接下来重新装修改造自也不在话下。
落实了这头,刘禅又去关照洪天亮那头。
洪厨最近可忙坏了。除了本职工作,还得没日没夜地授徒教课。实在忙不过来,只好把自己的师父——在医掾掌勺的金三胖请来帮忙。
金胖子听说徒弟正跟着公子禅研究新的烹饪技法,那还不心痒难耐?不用人催,立刻屁颠屁颠跑来商务司报到。
刘禅找到厨房时,洪天亮正在给师父演示炒菜。二人见到公子便要行礼,却被刘禅喝阻:“那锅还烧着呢,做菜要紧,不须多礼。”
说罢对目瞪口呆的金三胖笑笑:“胖叔,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师父和师姐派你来的?”
金三胖哈哈笑两声,这小公子从来没有架子,对他一个做饭的叔前叔后,委实让人欢喜。
“公子无须担心,老爷与小姐好得很。小人来此原本是为我这徒弟。他今早托人来问,说在钻研新的技法忙不过来,邀我搭把手。那我得来呀,老汉做了一辈子菜,头回听说做菜还有新技法,那我得来看看!嘿,说实话,若是这憨子自己摆弄,我也就当他耍笑。但公子也掺和进来,那就非看个究竟不可了。谁不知道公子您的本事?这不,这小子一露手就把老汉震住啦。用这热油做菜可真不一样啊,单这香气,便让人恨不得吞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