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忠虽不敢真管刘禅叫小刘,但小公子这平易近人的态度还是让他十分感动。刘封虽不认同弟弟的话,但他作为主官也当有所表示,于是站起身拍拍邓忠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邓忠这才坐下,接着方才的话答道:“咱们这一屯人里,七成是新兵,只有二十来个老鸟上过战场。若说打过什么仗么——”
邓忠话没说完,一旁的李顺插过话来:“邓头儿自徐州跟随主公,这里属他打过的仗最多。”
“哦?老邓,你是徐州人?”得知邓忠是个老资格,刘禅来了兴趣。
“是。俺是彭城人,原在陶使君治下。主公解徐州之围驻兵小沛,俺就成了主公的兵。那年才18岁,还是个新兵蛋子,屁也不懂。一晃快20年了。”
邓忠嘴角微勾就算笑过,语气中充满了感概。
“这么说来,邓屯长打过的仗可真不少了。从徐州到现在,得有几十场了吧?”刘封回忆起这段往事,不禁也感概起来。
“回将军,大仗十多场,小仗记不得了。”
刘封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过的人,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那老毛和老李呢?你们啥时候从军的?”刘禅又问。
毛贵赶忙回答:“我乃襄阳人,主公初至襄阳,我跟着荆州军过来的。”
李顺跟着说:“我本是新野的猎户,徐军师在新野招募新兵,我就来了。”
刘禅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三个年纪都不算大的下级军官。即便是资历最浅的李顺,也是经历过赤壁之战的老战士了。
“那,家里还有什么人?”公子禅谈兴甚浓,又问起众人家庭情况。
毛贵李顺照实答了,只有邓忠一声不吭,只顾低头吃饭。
“老邓,你家里人呢?现在何处?”刘禅不由好奇。
邓忠抬头看了刘禅一眼,欲言又止。身旁的毛贵见状替他说道:“哎!老邓他家里、别提了。本来人不少,有爹娘和两个兄长,还有嫂嫂侄儿。后来、哎——”
毛贵话到一半,噎住没有继续。刘禅心想必是有什么伤心事,忍住了没再追问。可旁边的李顺却没憋住,直接问了出来:“后来咋了?毛哥,你这话只说一半,不是要急死个人?”
毛贵抬头瞄了眼邓忠,没好气地给了李顺一个白眼。
邓忠则看了眼刘禅,停顿片刻,咬咬牙说道:“初平四年,曹操那厮屠了彭城,爹娘被乱军杀了。大哥带着一家逃到徐州,才捡回这几条性命。谁知建安三年,曹贼二屠彭城,那一回他们没逃出来,只有俺、因为随主公从了军,才活到现在。”
邓忠的语气很平静,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字字都是血泪。
其他人也都沉默下来。
乱世之中,这样的惨剧绝非个例,能让许多人感同身受。有的士兵放下碗筷,回忆起自己的伤心事来。
刘禅沉默半晌,抬头说:“既然都说开了,我看不如大家都说说,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身世,说说家里人。”
这建议立刻得到一部分人的响应。
想家是战士之间最大的共同语言。这些柔弱的情感虽与铁血军营格格不入,却是战士内心最珍贵的部分。对于这些已许久不曾回家,甚至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的人,能有个互相倾诉的机会,还有个小公子愿意听,那感觉还是很温暖的。
于是众人挨个起立介绍家庭情况。有口齿伶俐说得好的,也有嘴笨说不好的,便引来一阵哄笑。等所有人说完,大家手里的饭碗早干空了。
听过许多故事,刘禅感触良多。
他放下碗站起来,用自己最大的音量总结发言:“弟兄们!咱们这屯队伍里,有北方人、有南方人,有荆州的、有外州的。我问一句,大家聚在一起风餐露宿,过着脑袋别裤腰的日子,为的是啥?”
这问题让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就连刘封也认真思考起来。是啊,这一场一场的奋力搏杀,还有未来无数未知的风险,到底为了个啥呢?
多数人沉默不语,有些在想事,有些在茫然,也有好事的老兵嚷出声来。
“服兵役又由不得自己,谁知道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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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去战场与人搏命?”
“搏命?说的好听!多少弟兄还没搏、命就没了,说送命还差不多!”
刘封回头瞅了一眼刘禅。他平时待在军营,与这个弟弟极少接触。可今日观他言行,这孩子还真是一块做军人的好材料啊。
刘禅当然不知道刘封在想啥,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也没表态,就只安安稳稳地听着,待大家再次安静下来才又问:“新野撤兵,为与十万百姓同行,第二军在白河阻击数倍于己的曹军,几乎全军覆没。为这个,张将军和第二军的将士不曾有一句怨言,他们为的是什么?当阳长坂坡,左将军不顾众将反对,坚持与民缓缓同行,以至战败。难道左将军不知道兵贵神速么?他为的又是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动容。尤其是李顺,他本是新野人,对左将军此举一直心存感佩。听小公子问起,不由激动,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百姓。”
“不错!就是为了百姓!就是为了人!只有人,才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只有人,才值得我们流血牺牲、以命相搏。”
刘禅说的铿锵有力,给了李顺一个大大的肯定,也让战士们内心躁动起来。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刘禅,听他接着说:“再问大家一个问题,咱们在此费尽心力地训练,为的又是什么?”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没人瞎嚷嚷了,大家都瞪眼盯着刘禅,等他自己揭秘。
刘禅站起来走到众人中间环视一圈,一字一字地说道:“左将军令我兄弟二人来此,为的是长坂坡的悲剧不再重演!为的是弟兄们都能活着回家!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场上的严酷,才是对战士最大的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