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谨慎惯了,周瑜这建议太过大胆,成功固然收益巨大,但失败了却是万劫不复,他可不敢孤注一掷。
“主公,赤壁之败曹操水军尽失,如何还会再来?他即或用兵,也是向西去打马超张鲁。至于巴蜀,虽地势不利于我,然刘璋闇弱,蜀中之人多有不满。我军大兵压境,再使人联络蜀中怀异心之人以为内应,取之易耳。”
“这——”,孙权被周瑜噎住,不知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其实理由的确是有,还是最主要的,只是孙权说不出口。周瑜不请示就擅自对刘备动手,把军队都交给他,教孙权怎么放心?
“事关重大,尚需与子布商议。公瑾一路劳顿,且去歇息,此事来日再议。”孙权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好使出拖字诀。周瑜见主公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只得施礼退下。
周瑜回去了,孙权可没法回去。大都督这回是来将他这吴侯的军来了,他哪里还睡得着觉?当即命人把张昭、张纮二人找来商议此事。
这二张都是一把年纪,平时都在自己家里办公,一般不用来见孙权。听说吴侯来请,知道肯定出事了,急忙命人备车,赶到侯府。
“主公,召老臣前来,有何要事?”二张见到对方,都有些错愕,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子布、子纲,公瑾自江陵来,要我将江东兵马全部交与他指挥,西取巴蜀。召卿等来,便是听听你们的意见。”孙权语气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与周瑜斗过心眼。
张昭闻言大吃一惊。心想周公瑾你好大的胆量,就咱东吴这点实力,你说拿下巴蜀就拿下巴蜀?要是拿不下呢?北边有曹操,南边有刘备,西边再加个刘璋,你这不是作死么?
“主公,此事如何做得?就算要夺西川,也得先把荆州拿下来吧?隔着刘备去打刘璋,若他两家左右夹击,我军岂非只有等死的份儿?公瑾向来善于用兵,为何出此下策?”
孙权闻言冷笑:“这还不清楚么?大军到了江陵,打不打西川还不是公瑾一句话?”
张纮明白了孙权真正的意思,原来拿不拿得下西川还在其次,主公最担心的是周瑜拥兵自重啊。
“主公之意,是怕公瑾——”张纮话到一半,没有说完。孙权干脆认了,点头道:“前次诓骗刘备,公瑾便不把孤放在眼里。如今又要将大军交于他手,谁能保证不会做出事来?”
孙权到底还是克制了,起码没明说怀疑周瑜造反。不过说不说也不打紧,要紧的是孙权认定周瑜心怀不轨了。
“主公,此事要慎之再慎啊。公瑾统领部队多年,江淮旧部皆听其号令,若逼得过分了,只怕激起兵变。”张纮不得不提醒孙权,千万不可冲动。
孙权闻言冷笑,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
“子纲勿虑。公瑾于东吴有大功,孤不会对他发难。至于西征之事,议议再说吧。二公且回,容我再细思之。”
“诺。”张昭、张纮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孙权坐回到案前,拿出一块绢帛,盯了许久,取出毛笔写了起来。
次日,吴侯召集群臣,商议周瑜的建议。得知这么大胆的军事行动,在场的一片哗然。
头一个反对的是鲁肃,出班奏道:“主公,此绝非上策。益州远塞,间有刘备,千里用兵,安得保全?况连年征战,民生凋敝,山越叛乱殷鉴不远,再耗民力,将动摇国本,此事切不可行!”
顾雍也站出反对:“主公,益州刘璋与我素无嫌隙,师出无名,怎能取胜?若将东吴健儿尽陷于西川,江东危矣。”
紧接着,一班文臣纷纷出列,清一色地反对出兵。张昭和张纮昨夜已经表达过意见,便没有作声。
周瑜见一班文臣口径一致地跟自己作对,仿佛赤壁重演,又好气又好笑。底下那些武将是想打仗的,但出来跟这群读书人斗嘴他们哪是对手,故而干脆闭口不言,只等周瑜发话。
文臣们嚷嚷完了,周瑜才开口:“诸公所言,常也。今日之势,权也。北方水军尽失、陇蜀争斗不止,若不趁此西进,全长江而有之,待曹操、刘备缓过劲来,我江东还能再向何处扩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主公不可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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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军事理论和军事实践,江东诸人都不是周瑜的对手。再加上他的超然地位,他的话旁人纵想反驳也难以开口。连张昭和张纮都不愿跟周瑜硬刚,更何况其他人?
“公瑾之言,深合孤意。即命公瑾返回江陵,柴桑与夏口诸部皆由公瑾节制,即日准备,发兵西川!”
孙权再次当众力挺,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就仿佛赤壁大战的重演。主公发了话,虽然这回没砍桌角,大家还是很识趣地沉默,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周瑜心情大好,一刻也不多留,马上辞别吴侯启程重返江陵,准备去为江东完成他这辈子最大的一场行动。
按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都督接下这个大项目,本该神清气爽、跃跃欲试才对。可自打离了京口,公瑾便感觉一日不如一日。
乏力不说,还全身酸痛,头脑也不似往常那么好使了,时常一发呆就是大半晌。到了后来上吐下泻,才几天时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随身的小校都吓傻了,谁见过大都督这副模样?即便是在战场上中了曹军的箭,周都督那也是英姿勃发、精气十足。可现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几个小校商量一下,不敢隐瞒,赶紧去给吴侯报信。
周瑜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正值壮年,此刻却明显觉察到力量在从体内流走。
“这、这是怎么了?”周公瑾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体力和智力都不受控制的时候,这位叱诧风云的大将军开始慌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周瑜躺在船舱内,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刘禅。当初在江陵,这孩子给自己诊脉,说一切如常时那奇怪的眼神,以及坚持要找张仲景来确认一遍。当时自己虽有怀疑,却也不曾多想。可今日——,莫非这娃娃当时便已料定今日之事?
周瑜突然感觉脊背发凉,如果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那这个刘禅该有多可怕?想着想着,再次昏了过去。
船到巴陵,部下们不敢再走了。此时的周都督已陷入深度昏迷,叫都叫不醒的那种。众人不敢再拖,慌忙上岸,在巴陵将都督安置下来,一边找医生一边通知吴侯和小乔夫人。
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建安十五年八月,昏迷了三天的周瑜停止了呼吸,结束了他三十六年的精彩而短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