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惊动了淳于髡,惊动了邹忌,也惊动了邹衍、邹奭、子晚、田骈、慎到、尹文等百家诸子。
淳于髡闻声望去,心中一惊,竟然从主持人的位置上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下得台来,立于此人面前,深施一礼。
其余诸子,以及他们身后的弟子,也纷纷起身,向此人行礼,以示尊重。
俱酒面前的公尚过也起身,向着此人方向遥遥一揖。俱酒和弦唐子,以及墨家诸子等人,也学着公尚过的模样,向那人方向施礼。
俱酒满脸惊讶,悄悄碰了一下弦唐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弦唐子道:“此杨子也,姓杨名朱,字子居。杨朱之学,似源于道家,然自成一派,当今天下大宗师也。”
俱酒更吃惊了,战国这些着名的思想家,比如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如同夜空的灿烂群星,名垂千古,万世流芳,两千年来,光芒如初。
而这位杨子杨朱,在战国之时鼎鼎大名,诸子都这么给面子的一位人物,为什么后世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呢?
是怎样一位传奇的人物,在战国时声震天下,在后世隐入尘埃?这下子,彻底勾起了俱酒对杨朱的兴趣。
淳于髡恭敬有加地说道:“杨子之悲,从何而来,为何而哭?”
杨朱好半天才停住悲声,抽抽搭搭地道:“吾哭歧途也!”
饶是淳于髡号称隐语大师,对杨朱之说也是一时错愕。稷下学宫地势平坦,争鸣堂内视野开阔,何来歧路之说?
一位士子拱手道:“敢问杨子,歧途何在?”
杨朱道:“诸子但见眼前之平,未料荣辱、安危、存亡、成败,皆歧途也。天下之歧途,迈一足而错千里矣!”
杨朱显然是在借“歧途”一词,显示救世之术的重要性。今天诸子的辩论,很可能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将天下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以淳于髡的聪明,很快就明白杨朱哭歧,不过是引人注目,欲发惊人而语罢了。
淳于髡心如明镜,于是他恭敬地请杨朱上台:“请杨子登高台,为众人释惑。”
杨朱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学宫祭酒既然亲自来请,杨朱缓缓起身,顺坡下驴,在淳于髡的陪伴下,慢慢登台,在辩位跪坐下来。
淳于髡安顿好杨朱,然后四下拱手道:“诸子,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今日杨子亲临争鸣堂,我等之福也,请杨子围绕今日辩题,畅言救世之策。”
听了淳于髡的介绍,俱酒也觉得凛然。自己只知道儒、墨两家,号称天下显学。
但是,“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这句话就相当厉害了,能与墨家并列,并且“杨”还位列在“墨”之前。可见在这个时代,杨朱之学的盛行程度。
杨朱开言道:“适才诸子纵论救世之道,众说而纷纭,析辩而诡辞,然俱不及根本,不究其源。”
杨朱继续论述道:“伯益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竣。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段话从讲故事开始,大意如下:
伯益不肯拔一毛而有利于万事万物,因此舍弃王位,隐居耕田;大禹不愿为自身谋利,因此劳累过度,半身不遂。
让古人拔下自己的一根毫毛来有利于天下,他也不给;与此同时,让普天下来奉养他一个人,他也不同意。
最后得出了杨朱之学的治世方法:人人都不拔下一根毫毛,人人都不做有利于天下的事,那么天下就治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