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卢参最先收回神思,聚拢众弟子,一边互相包扎伤口,一边对众人说:“墨子尝言:‘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今日吾等有幸,亲眼目睹天之异象,鬼神之有,岂可疑哉!”众人也心有余悸地频频点头,对墨家学说更笃信不疑。
在礼崩乐坏的战国时代,墨家始终提倡崇天志、主明鬼,试图借助传统的天命与鬼神的信仰,引起人们的畏惧感与信仰心,从而建设其“兼爱、非攻”的理想世界。众弟子通过今日的异象,更加坚定对墨家之学的信仰,更加夯实了对墨子以及钜子的崇拜之情。
天色微曦时分,山顶之上的怀恕、怀直和怀木带领三个弓弩手一边下行,一边呼唤公子。山下的未受伤的墨者也一路攀爬上来。两路人马彼此呼应,共同呼唤着公子,最终在公子俱酒栖身的洞口会合。
众人远远看到,公子俱酒在晨光之中长身而出,上衣下裳在坠落时被荆棘枝条划得破烂不堪,成了一条一条的索状。皮冠早已不知去向,玉簪也拆成数段,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脸上微有血痕,双臂双腿裸露在外。微风吹来,衣带翻飞,秀发飘扬,气度宏远。
穿越到新世界的惊魂之夜就这样度过了。
通过断续的回忆与联想,穿越者确认了自己的灵魂在遭遇雷击之后,确确实实穿越到了古代的世界,而灵魂的宿主就是考古现场教授所说的、战国大墓的主人、末代晋国国君公子晋俱酒。
现在的自己不仅具有现代世界的思想与灵魂,更杂揉了晋国公子俱酒的思维与记忆,比如对战国语言与文字的辨识及使用,比如对战国礼乐制度的了解与运用,虽然不甚了解细枝末节,但思路脉络大致清晰。
更神奇的是穿越时空隧道时磁场或电波的某些神秘作用,与晋俱酒本身的天赋异禀相结合,使主人公与鸦山的乌鸦产生了某种感应,阴错阳差指挥鸦群发动了一次救亡图存的反击,将悬崖边上的晋国一把拉了回来。
远山如黛、晨雾如纱,云翳缥缈,紫曦微露。这一方新天地,史称战国。
这是战国的黎明。
众人立即上前围住公子俱酒,或嘘寒问暖,或检查伤势,墨家弟子更是拿出了墨家独传的金创之药为公子涂抹。公子俱酒则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对众人的问候只是简短回应,双眼出神地直视着远方。
众人只道他受到惊吓,也只是稍加安慰,便开辟道路,试图一起下山。
一阵喧哗之声由远及近,众人站在山腰,极目远眺,一片乌黑的云彩不断旋转着、变幻着、翻滚着从天际而来。越过葱茏的林木时,羽翼翻腾,风声扑簌,枝叶东倒西歪,林涛涛阵阵而起,气势之壮观令人骇然。
这——是鸦群返回来了。
公子俱酒心有感应,似乎听到大军凯旋的雄壮,鼓乐齐鸣,金戈相拔,壮士归来,万众夹道,豪气干云,猛志凌霄。
他不由得向前两步,站到悬崖最突出的石块边缘,伸出一双血痂凝结了的手掌,做出欢迎的姿态。
鸦群转瞬之间已卷席而来,将山腰的松石激起一片灰尘。公子俱酒通身鸦粪、血污满脸,鹑衣百结、飘摇披拂,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头鸦。
鸦群似乎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一只乌鸦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公子俱酒伸出的手掌之上,长喙尖利发出阵阵响亮的叫声,双翅翼展近乎三尺之长,黑色的羽毛扇动之间还间或闪烁着紫铜色的光芒。
与别的乌鸦不同,这只头鸦脖颈生长着一圈白毛,像极了王者的项圈。一双眼睛白底圆瞳,寒光无限。
又有几只鸦鸟落在了公子的双肩和四周,其它的乌鸦则不停地围绕着洞口盘旋、飞舞、升腾、降落,鸣叫之声充斥耳畔。
山上山下,墨家信徒和晋国众人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在民智不开和迷信盛行的古代,这种超人力的现象对人心的震撼超乎想象。
就是科学高度发达的现代人,仍不乏科学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和灵异事件。
首先扑倒在地的是晋国当世的国君晋颀,这个高坐在危如累卵国君宝座上的老者早已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经过昨夜一场惊吓,又见了今日天之异象,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将额头不住地向着满地砾石猛磕下去,冠斜发乱全然不顾,口中低声絮絮叨叨、念念有词,不住地祷祝祈求,浑如着魔。随之跪倒的是伤痕满身怀氏兄弟和硕果仅存的几位晋国公乘。
索卢参平时深受墨家“崇天明鬼”思想的教诲,此时此刻更加深信不疑,但与晋公的惊吓般的表现不同,索卢参更多的是心存敬畏,眼含崇敬。
他双手打拱,低首对着盘旋在深谷中的鸦群,深揖到底,保持身形一动不动。其他师弟均如法效仿,庄重地长揖而下,如同参拜圣明一般。
只有公子俱酒直直地挺立在悬崖边,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这些鸦鸟中的一员,这是来到战国时代心灵直觉上最值得信任的动物,甚至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重要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