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沦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姑苏城私家园林众多,位于城南的沧浪亭应该算是最为着名,除了景色绝佳外,还得益于创园主人苏舜钦,以及他所作《沧浪亭记》。
庆历年间,一代才子苏舜钦受范仲淹举荐,做了进奏院的主官,有次祭祀完造字的‘仓王’后,下属提议办个酒会,把同僚们邀请过来,一起嗨皮嗨皮。
本来嘛,宋人浪漫,文官间的聚会雅集也是常有,苏舜钦本人好诗好酒,也好热闹,于是便答应了,还自掏腰包拿出了十贯钱,意在大家凑个份子。
可是酒会不止进奏院的人,还邀请了不少其他部门的官员,咱华夏人讲究个人情世故,总不好让客人也掏钱吧。
于是呢,也不知道是苏舜钦的意思还是下属自作主张,将进奏院积存多年的公文废纸给卖了,得了不少钱,加上其他份子钱,把酒会搞得像模像样,还请了歌伎助兴。
在酒会报名时,任太子中允的李定也想参加,而且表明愿意自掏腰包,但被苏舜钦断然拒绝,这下就把人给得罪了。
李定这人气量狭窄,人品也不咋滴,后来就用‘乌台诗案’搞过苏东坡,这参会不成,转身就去告发,说苏舜钦贪污腐败、召伎陪酒,并有诗讽刺朝廷等。
当时范仲淹正在搞庆历革新,动了不少人的奶酪,他的政敌王拱辰借着此事一心搞大,三番四次上奏弹劾,最后用酒会上的一首诗刺激到仁宗,随即仁宗下令严查。
很快,参与酒会的一干人通通被拘捕,关进牢里,就连参会的歌伎也被抓来受审,苏舜钦被削职为民,其他涉案十多位官员一律降职逐出京师,流放各地,苏舜钦的岳父宰相杜衍被迫引咎辞职,范仲淹举荐苏舜钦,自然也逃不了受累。
因为卖了一堆废纸,因为一次雅集,彻底丢掉了大好前途,苏舜钦罢职后来到姑苏闲居,发觉此处高爽静僻,野水萦洄,便花了四十贯钱买下这块土地,修筑园林。
后来几度易主,增建修葺不断,南渡时成了韩世忠的私宅,改名为‘韩园’,现在又落到了吕家手上。
谢堂以荫官出仕,并非进士,但还是以文人自居,也能诗善画,喜收藏,好风雅,自号‘金石友’。
他到平江城后,吕文才投其所好,便把沧浪亭送上为其居所。
提举常平司在平江城也是有衙署的,但空置多年,显得很破旧,谢堂便不乐意去,干脆就把沧浪亭当作临时衙署,起居办公两不误。
这日,谢堂也在园中宴请城内的官吏士绅,一众雅士饮酒论道,诗词唱酬,好生潇洒快活,与园外哀声四起迥然两个世界。
宋人这种游园会性质的雅集显得很随意,席位并不固定,散布于园中各处,后世西方的自助酒会和这差不多,大家一边游园赏景,一边流动应酬。
此时的沧浪石亭依然建在水边,亭中设了席案,谢堂作为主人居于中首,左侧是吕文才,右边是一个精瘦老者,另外还有几名士绅陪坐。
老者的穿着有些格格不入,戴着高高的帽子,身上的衣服很是破旧,布满了夸张的补丁,就连鞋子都破着几个洞。
千万别以为他是穷人,其实他是华亭徐家的家主徐学谦,也就是徐天一的祖父。
之所以这么穿,是因为此时许多‘道学君子,名达清要’就是这个做派,在人前穿破衣,吃粗食,出门乘坐破旧的竹轿,开口闭口‘存天理,灭人欲’。
别人见多了也不以为意,徐学谦自己也丝毫没有不自在,环视着周围的美景,赞叹着。
“不出城廓而获山水之怡,身居闹市而得林泉之趣,此园当为姑苏之冠,吕兄竟然舍得送于仓使,这份慷慨大气,也是世所少有,令老朽感佩。”
“徐老过奖了,所谓宝剑赠英豪,佳人配名士,这沧浪亭乃才子苏子美所立,清幽古朴、雅致高趣,在吕某这俗人手中那可就是糟蹋了,仓使文采卓立,才华横溢,正该是此园最佳之主,吕某不过是物归其主罢了。”
“吕员外抬爱了,谢某不过附庸风雅,哪有什么才华,不过这沧浪亭虽由人作,却宛若天开,如清水芙蓉一般,适意自然,让谢某见猎心喜,实在有些无法割舍,只好厚颜借居。”
谢堂淡淡笑着,看向徐学谦,“徐老若是喜欢,便在这多住些日子,也好缓和一下心中伤痛。”
“老朽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早已看透世情,何来伤痛,只是不愿我煌煌大宋落入暴君昏君之手,走上穷途末路,因此才寝食难安,总想着得为天下万民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徐学谦刚办完孙子徐天一的丧事,就跑到平江来,自然不是为了游玩。
华亭属于嘉兴府,地处吴松江下游,许多地方同样被洪水淹没了,也属于实施经界的首批目标,得知谢堂扛起了对抗燕王的大旗,许多嘉兴府的豪强纷纷前来,抱团取暖。
徐家不仅是华亭屈指可数的大地主,而且嫡长孙命丧于燕王之手,对燕王恨意滔天,自然也是不甘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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