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纬,儒学治经之术,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大汉的儒生却喜欢以谶纬言神异,儒学经典与神鬼图谶之说交合,光武帝太学出身,兼用儒术,立国之后颁布七十二图谶于天下,从此图谶深入大汉民心二百年。
孝武皇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焉。后王莽代汉称帝、光武皇帝以谶言得天下,一时之间,天下儒生赴趣时宜者,皆驰骋穿凿,以为学术。而图谶,歌谣,便是民间最常见的谶纬了。
远处,孙原、孙宇来时的大道上,缓缓行来一架四驾马车,悠然间,还能听见轻声歌谣传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歌声清扬,伴随着马车缓缓进入帝都,便是满目繁华。
车帘悄然打开,伸出车外的袖口处,一道黄色条纹映衬着华丽锦衣,突兀,更觉明显。
“前辈,这帝都果然繁华。”
那人年轻,不过二十许,目光里满是新奇。
马车内,另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低声提醒:“繁华虽是,终归腐朽。”——那声音,隐约带着威严。
“前辈说的是。”
那人笑了笑:“唐周先期去拜会马师兄。前辈是随我同去,还是直接去白马寺?”
那位前辈沉吟片刻,低声道:“你们的事情,老夫不掺和。”
名叫唐周的青年点点头,言行举止间对这位老者极为恭敬。
马车前行,一路上搜查路引,这辆远道而来的马车竟然能畅行无阻,昂然直入帝都最繁华的所在,直抵朱雀大街。
东方寓,这座帝都之内最繁华的驿馆,远远大于太常寺的郡抵寓,纵横百丈,足可容纳数千人休憩。不过,能入住这东方楼的,无不是名满天下的名士,袁家子弟袁术、袁绍出入动辄千乘者,大多住在此处。
宛如袁家私宅的所在,自然也是袁家一力扶持的豪门高楼。
门前十位卫士,均穿着大汉帝都城防士卒的甲胄,如此豪气的手笔,除了袁家,再不作第二者想。
马车停下的瞬间,门左右两侧各走出一位管家模样的侍者,一路趋行,直到马车之侧,笑语相询:“可是贵客?”
“自然是了。”
车里,缓缓露出了唐周的脸庞,他看了一眼二人,在马车上站直了身体,晃了一晃,仿佛晃去了跋涉而来的层层疲惫,望着两名侍者,神情倨傲:“奉命来寻颍川黄公。”
“大贤良师弟子唐周来访。”
两名侍者眉眼同时变了神色,同时躬身得更低了一些:“原来是尊客,请入内稍候,卑下即刻去通报。”
唐周昂首望天,脸上笑意更浓,阳光下,他面目清白,更添神采。他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一步一步下了车、进了门。
不久后,内门边上,龚文健的身影出现,匆忙之间衣袍翻飞:
“师兄!”
唐周眉头一皱:“怎么是你?”
龚文健匆忙停下,喘了一口气,低声道:“帝都耳目众多,大师兄深入浅出,自然要谨慎些。”
“药神谷你可去过了?”唐周皱眉,似是对如此接待并不满意,却又不敢误了正事,问道:“那里有什么?”
龚文健拉过他的袍袖,沿着廊道急步走向馆内深处,一边低声道:“一个少年。”
“少年?”唐周的身体骤然停住,满脸不可置信。
龚文健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满,继续拉着他的袍袖,低头往里走:“新任魏郡太守孙原孙青羽,传闻其师乃药神谷谷主,武功极高。除夕夜里,他入皇宫与当今天子秘密会面,马师兄提前安排了刺客,试图刺杀他,结果埋伏的刺客尽数覆没,无一生还。”
唐周如遭雷击,脸上神情已僵住。
皇宫刺杀一名太守!尽数覆没!
怎有可能!且又怎能!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心思百转,骤然身形加速:“我要见马师兄,问个明白。”
龚文健点头跟上,自从他入了药神谷开始,一切便已然不可收拾。
原以为只是借着为父亲治病的事情探一探邙山里是否藏着大汉帝国的隐藏实力,却不料,竟然撞出一个可怕的魏郡太守。
马元义,大贤良师张角嫡传弟子,太平道十二位太平令之首,正是那日在太常寺前马车内与龚文健见过孙原的人。
而他也正是太平道在大汉帝都之内的掌权者。
池水、梅花、四足平几,两张座榻,一尊火炉,两瓮热水。
马元义等唐周很久了。
听得身后脚步声,他微微侧脸,眼角余光隐约能瞧见身后来人,淡淡笑道:“师弟来了,快些入座。”
龚文健与唐周互视一眼,一同躬身行礼。
同为大贤良师的弟子,马元义的身份、地位、权力远在他们之上。
“免了。”
马元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慌乱,龚文健悄悄吸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唐周一步一步径直走到马元义身边坐下,心中暗暗忖度:马师兄在帝都已有三年,更是我们兄弟的直管,唐师兄一直跟在大贤良师身边,怎么突然入帝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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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元义抬手取过长勺,舀水、倾入,给自己和唐周同时满上了一杯茶。
“以为师兄要请我喝酒。”唐周似是自嘲一笑,并未喝水。
马元义笑了笑,似是看出他的顾虑——同为大贤良师的弟子,他与唐周一别经年,早已生分——自己抬手喝下了那耳杯的水。
水热,清冽。
唐周远路而来,早已饥渴,望见马元义自己喝下了,随即具备一饮而尽。
耳杯轻轻放下,马元义淡淡道:“喝酒误事。还是喝水。”
“年前我命龚文健、龚都兄弟入邙山,一是为了看看那地方能不能藏兵,二是为了查查那神秘的药神谷,究竟有没有什么玄机。”
唐周不动,亦不语。
“这些年来,十常侍、外戚何进、司徒袁隗,我皆有往来,便是他们,也不知道那邙山药神谷内,究竟有着何等存在。”——这件事,唐周知道,他知道,是因为大贤良师张角早已收到了马元义的信件,他负责帝都事宜,自然要查邙山。
“直到那日侍中刘和带着南军骁骑出宫,直奔邙山而去,我便知道那邙山的秘密终要出现。我便从城门校尉何苗那里借了二十人。不过……除了他这一路,应该还有一路,只是尚未清楚,究竟是谁的手笔。”
不过,他们终是不能猜到,这盘棋的执棋者,竟是大汉天子一人而已。
三公九卿府独成一片高楼广厦,如三公府这般的高门府邸,更有多座望楼高立,望楼上军士走动。此乃是仅次于皇宫的戒备规格。只不过袁家的司徒府,望楼军士比其余二位三公更多一人罢了。
司徒府的望楼上,正站着一人,便是孙原当日见过的袁术袁公路。
他裹着一身上好的蜀锦貂裘,眺望杨赐的马车一路往北,似是往皇宫而去,不禁笑了一声,冲身边的侍卫丢下一句:“盯紧了太常寺。”
不远处的赵空乍然回头,却见一个锦衣青年背对着,从司徒府的望楼上缓缓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袁术下了楼,在巨大的司徒府中七拐八绕,在后院的一处假山旁进了一道巷子,足足走了十几丈,方才看见一座小小的阁楼,三面环水,唯独中间一道水面浮桥接通外面,在纵横百丈的司徒府中显得极其偏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