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朕会输?”
天子猛然挑眉,借微弱灯火,依稀能见他干瘦的脸庞,一双目光虽然长年羸弱却依然散发着精谋的神采。
“千古无同局,自然没有必胜的方法,若有,早已人人皆是棋中圣手。”
皇者看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反问:“你是在教育朕?”
“臣不敢,论事而已。”
“只怕你想说的是‘若有安治天下的方法,早该是人人千古一帝了。’罢?”
“治大国若烹小鲜。”紫衣公子突然微微一笑,“陛下,利弊权衡亦是优柔寡断,陛下没有孝武皇帝那般魄力,又何苦要臣有那般魄力呢?”
皇者看着他,猛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朕没看错你!”
回头,探手。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幽幽探头,紫衣公子便已依稀看出,这人并非是寻常内侍,虽是烛火明灭,也能瞧出袖口蜀锦名贵非常。
“朕给你一个魏郡太守,算是朕给你的一点支持。”
皇者回手,棋盘上便多出了三张诏书。
三张三公联名发布、天子玉玺加印的空白诏书。
“陛下欲置臣于炭火。”
孙原望着那三张空白诏书,宛如三块烫手的红薯,令他不禁苦笑。
“朕赢了爱卿三局,便给爱卿三个愿望,但是不要让朕太为难。”
大汉天子微微而笑,仿佛知道他必然会伸手去拿一般。
“陛下……这是拿臣当做了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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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直视天子,双眸入眼,丝毫不惧那臣子犯上的规矩。
“天下皆是朕的棋子。”
天子笑中带冷,天子之威即使是内敛,仍不比等闲,仿佛能透过眼眸直摄入心底。
他心中一叹,心思百转:“这,便是天子出的难题么?”
奇正相辅,天子独处深宫十六年,身边掌权者一再变化,又岂能不明白这般简单的道理。
所以,他孙原孙青羽,不过是天子棋面上的一枚棋子,在天子的手心里,还握着那枚绝杀的棋子,没有人能看见,即使——是身在局中的他。
“臣……”
“要北军一个营。”
整座大殿再度陷入沉寂,满殿灯火刹那间变得极低极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莫名而现的压力令人不寒而栗。
大汉北军,帝国最精锐的军队,全天下也只有五营五千将士,而这一张口便是一营。
“你是太守,不能同时兼任校尉,你这是为难朕。”
孙原微微一笑:“陛下,何尝不是为难臣?‘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臣若有心无力,只怕功败垂成。”
“好个‘若有铸剑为犁之心,当有平复刀剑之力’!”
天子仰天一笑,九五之尊的威严油然而生:“朕能给你,自然拿的回来。准了。”
这个问题并未让大汉的天子沉吟多久,看似随意的挥手,大殿中无形的压力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你还有两个选择。”
“臣要一面战旗。”
“战旗?”
“是,大汉的战旗。”
看着眼前这个人,大汉至高无上的尊者眯起眼睛,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战旗,朕会送给你。”天子沉吟了一下,又问:“第三个呢?”
“第三个……臣还没有想好。”他手托前额,“当作陛下欠臣一个人情,如何?”
“你果真放肆。”天子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却能体会出他话语中冰冷之意。
“臣散漫惯了,不大适应这些礼仪了,如果臣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
紫衣公子缓缓起身,略微躬身点头致意,便拂袖转身。身前三道诏书丝毫未动,依然空白,只是那三公印玺与天子印玺却仿佛红得像血。
他背对天子,直视森冷殿门——出了这道门,便是入了天子的局。
天子培养他十年,等得便是他跨出这道门。
他突然止步,侧脸回望:“陛下欲以一子决江山,难道当真不怕满盘皆输么?”
抬起、踏出。
大殿寂静,唯有脚步声坚定有力,层层传开。
“朕给你的,朕可以拿回来。”
身后,天子的声音威严而不失大气。
止步,驻足。
这不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天子,却有着超越常人的魄力。
他没回头,声音却如此沉稳——
“臣给陛下的,臣也拿得回来。”
大门轰然而开,一阵风雪怒卷而入,一身青衣卓然而立,漫天飞雪一入他周身,便如沐春风般尽数消解。
“青羽。”
那人微微笑道:“和陛下谈得如何?”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紫衣公子报以一笑,“陛下备了一份大礼。”
“哦?”
赵空登时眼前一亮。
孙原前行两步,却又突然止步,转身看着“清凉殿”三个大字,高高的匾额孤悬殿墙,周身却突然有一股寒意泛起。
冰天,雪地,一片飞白。冷了这宫,冷了这甲,冷了这心。
一座寒宫。
他眉心凝起,似有一股冷冷地寒。
寒宫里,天子抬手,在棋盘里缓缓放入一颗棋子。
局终,天子已胜。
他望着棋局,一双慧眼一动不动。
良久,却见他突然仰天长笑,笑声登时充斥整座清凉殿。
“朕!”
“便以一子决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