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摊开,六枚棋子,果是双数,不由敬佩:“有何诀窍?”
刘基猛地皱了皱眉头,脸色紧绷起来,闷了会,从舒展开眉头:“诀窍就在于天地至理之中,所谓阴阳相生,自有定数……”
顾正臣知道刘基身体不适,但他躺着和坐着是一样的,这种痛苦不是休息就能避免的,见他痛苦之余还有心思吹嘘,不乐意了:“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
“蒙。”
刘基说出了关键。
顾正臣郁闷:“你如此信誓旦旦,若是猜错了该如何?”
小主,
刘基淡然一笑:“错了,那便是天时不在我。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顾县男,人需要一往无前、坚定如山的信念!”
顾正臣目光炯炯:“好一个坚定如山的信念,可这只是决定谁先手,若你错了,岂不是心态已失,信念已去?”
刘基拿起白棋,平静地落下:“猜错了,只是天时不在我,但我还有地利、人和。谁说没有天时,就不能依凭地利与人和取胜?纵是天时地利尽失,只要还有人和,就能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
顾正臣肃然起敬,拱了拱手:“诚意伯以为,人和可胜一切?”
刘基见顾正臣落子,便跟了一棋:“夫天在上,夫地在下,唯人和居中。居中则为统帅,说到底,天时地利不过是人和的棋子,用得好,那就是妙棋,逼人入绝境,用不好,那就是昏招,害人害己,大势难回。”
“顾小子,你处事谨慎,小心为之,不也很清楚人和的道理?只是你的做派却不甚高明,得罪了不少人啊。你虽立于天之下,可失了人和,很容易便失去地利,没了地利,脚下随时可能是深渊,向前的每一步,都是临渊而行。”
顾正臣苦涩地点了点头。
自己看似风光无限,可在朝堂之上,确实无人照拂,甚至还得罪了不少人。
别看自己与东宫、皇帝扯上关系,与徐达、沐英、吴祯等人走得近,可他们不是皇室就是武将,不是文臣。
遍数朝廷中的文臣,能与顾正臣走得来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已经走了的詹同,另一个就是曾经的工部尚书、现在的江西参政李敏。
但这两个人,也只能说是与顾正臣谈得来,并不是什么“党朋”。虽说宝钞提举司的费震与顾正臣关系也不错,但他现在还没什么影响力,一个提举,比他官职高的多了去。
说到底,顾正臣在朝堂之上依旧是毫无根基,没有人和。但凡提到顾正臣的奏折,几乎全是弹劾……
“诚意伯教我!”
顾正臣肃然道。
刘基捏着一枚棋子,见周围无人,低声道:“若能教你,我又怎会乘舟归去?顾县男,你有你的际遇,也有足够的智慧与担当,我相信有朝一日,你能取胡而代之!”
顾正臣点落棋子,低头道:“一个‘将偾辕而破犁’的厉害人物,可不是我这等小人物可以招惹。我只想安安稳稳做点事,为百姓,为大明,仅此而已。”
刘基哈哈笑了出来,抬手指了指岸边摇摆的树木:“你以为树不想安静?不,它想,风不让而已!你已经踏入了官场,莫要再说天真无邪之言。若没有半点准备,当疾风骤雨打来时,将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现在皇帝宠信你,他日就不动你?你怕不是忘了韩国公!”
韩国公李善长!
顾正臣脸色凛然。
这位开国六公爵之首的人,朱元璋无疑是信赖有加。只是信赖归信赖,被人当靶子射了几年之后,李善长也只能黯然退离,没病也在家养病。
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靶子,谁都能来上一箭。当箭射过来的多了,老朱迟早会厌倦,会让自己离开。
除非弄几个挡箭牌,或找几个场务,赶一赶射箭的人,或者是引导他们射其他的靶子,别总盯着自己……
只是,朝中无人。
顾正臣低头沉思。
洪武时期的官员,尤其是洪武二十五年之前的官员,基本上全是走马观花,在朝堂上当不倒翁的不是不多,而是没有……
刘基沉声道:“没有谁可以毫无根基却久立朝堂之上的,你要想清楚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顾正臣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刘基,笑道:“诚意伯如今归去,感慨良多,没了往年时的豪迈之气啊。想当初,你可是喊出‘万里封侯,八珍鼎食,何如故乡,不须踽踽凉凉,盖世功名百战场’的英雄,如今口中怎么全是保全之道?”
刘基愣了下,旋即放声大笑起来,拍着手说:“当年我笑扬雄寂寞,刘伶沉湎,嵇生纵诞,贺老清狂。如今我笑顾县男迎风不惧——狂风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