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将怀疑写在了脸上。
美人鱼也长着眼睛,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得懂意思。他心中也明白,自己在康国与西南盟军开战的当口来投奔,只要不是脑子没病都会怀疑他的来意,想要博取信任就必须坦诚。美人鱼:“我知沈君不信,但我暂时拿不出投名状,无法证明自己清白。”
真诚投降还是诈降?
这事儿沈棠先按下不追究,她问:“可否冒昧问一句,你祖上跟罗元是什么仇?”
美人鱼道:“哦,他睡了我奶。”
沈棠:“……”
一句话将她整不会了。
要不是当了多年一把手,她在情绪把控方面大有精进,美人鱼这句话能让她失态。这么劲爆的内容脱口而出,美人鱼是不是太不将她当外人了?顾池攥拳抵唇咳嗽不停。
美人鱼看看众人反应有些茫然。
“就是,睡了我奶,险些气死我爷,我父羞愧自尽,祖上这仇太大,不报不行。”不是说外头这些人都很忌讳这种事情么?罗元干的事情,还不算他想杀对方的铁证吗?
沈棠:“……报仇是没有问题。”
她比较在意美人鱼怎么跟罗元一个姓?
美人鱼祖上跟罗元同族的?
沈棠问出疑惑,美人鱼回答道:“这倒不是,是罗元为了学到我爷真传,故意舍弃本家姓氏,跟了我爷姓,还将我奶送给我爷。所以我是随我爷姓,跟罗元关系不大。”
拜师也需要束修。
干脆将自己妻子当束修送出去了。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关系更复杂。
沈棠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好一会儿还是将问话咽回去。美人鱼见她表情纠结,大致猜出她想什么,挠着半长不短的头发道:“这种事在那时候挺常见的,罗元废物养不活的人,理所应当该由养得活她的男人保护。跟一个拜师学艺交不起束修,连夜改姓跟老师表忠心的废物过日子?那可怜,不得三天饿九顿?”
有机会换个有实力的强者依附,也算是弱者不得已的生存之道了,至少他奶在同龄人花样年华饿死的时候,无病无灾活到寿终。
沈棠莫名觉得有些撑。
确认过眼神,是瓜吃多了。
“你既说此事常见,又为何结仇?罗元将人送出去,你祖上竟不知女方底细吗?”
沈棠以为结仇是因为欺瞒,然而生活的狗血远比话本更扭曲复杂,因为话本需要讲究逻辑,而现实不需要逻辑:“我爷自然知道,但他不知罗元狼子野心,不讲人伦!”
“他已将我奶送出去了,也从我爷手中学得一身本事,居然趁他外出打仗……”美人鱼神色愤慨,俊俏面容狰狞,还有藏不住的嫌弃,“我奶生了俩不是我爷的孩子。”
师徒战场碰面,罗元打不过人,居然当着三军的面拆穿此事,极大影响他爷战力。他爷被气出内伤,败给了罗元,侥幸捡回一命。
自此之后,仇恨就结了。
沈棠:“……”
这仇确实非常大。
“若此事属实,那这罗元确实罪该万死。为一己私欲,送妻求荣。将人害到这步,居然还让她生下两个……此事拆穿,想来这俩孩子也难逃一死。”真实性还有待验证,但沈棠已经信了几分。这时代的人还是有些节操的,若非真实,哪里会如此编排祖上?
美人鱼点头:“确实,我父羞愧自尽了,若非罗元也不会害得我打一出生没爹。”
顾池:“???”
公西仇兄弟:“???”
沈棠也跟着脑袋冒出:“???”
不是,美人鱼这话是不是信息量太大了?
她今天一天无语的次数都快抵得上以往一年了:“你这话的意思,你是……罗元与你奶这一脉的……孙子?而你要去杀罗元?”
美人鱼很笃定:“啊对。”
沈棠:“……”
她再重复一遍。
看她表情,她像是相信的样子吗?
美人鱼也察觉到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不由解释:“我爷对我很好,对我爹我叔也很好,我跟他才是一家人。罗元是我爷我奶仇人,是我家仇人,那自然也是我仇人!”
“令祖父气量豁达。”
“我爷说有人有孩子才有以后。”
那个年代,带娃的寡妇都是十里八乡抢手的存在。多一个人口就多一个劳动力,多一个劳动力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谁还有精力计较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只要能传承这个姓氏,打心眼儿认可父子情分,那就是亲生的。
哪怕美人鱼的阿爷作为修为有成的武胆武者,并不需要遵从这种诞生自民间底层的思想,但人生于世,谁能不被时代洪流裹挟呢?
刚知道这桩往事的时候,他也好奇过祖母的态度——一次怀孕可以说是意外,两次怀孕却未告知祖父,她与罗元之事真是被迫?
寡母敲打他的脑袋警告。
【老一辈的事情,轮不到你小辈揣测。】
生怕这个儿子说错话,惹来祸端。 孤城万仞山
最后,这个问题在祖父临终前有了答案。
小主,
祖父一辈子也算儿孙满堂,不管是他亲生的,还是罗元给的,亦或者是他从战死部下那边收养来的,横竖都是他养大的。这么多罗氏子女里面,美人鱼的天资断崖领先。
对这个孙子也更偏爱,下功夫培养。
面对孙子的疑惑,他道:【没意义。】
为何说是没有意义?
【……弱者哪来的被迫?都是自愿。因为太渺小孱弱了,所以会畏惧给她带来压力的人,出于求生本能而选择屈从,却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被迫而非自愿,所以对外人而言都是自愿。】苍老到直不起腰身的男人随便指了一个随从,嗤笑道,【你说,老子现在要他脱了裤子,你说他会自愿,还是被迫?】
美人鱼:【……】
那名随从叹气:【将军也是忒不挑了。】
举例子也别找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往外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眷,不是更有说服力?
老将军啐了一口:【总之,你计较一个人是不是自愿的时候,你得先看看对方有没有不自愿的本钱。连这个本钱都没有,你跟对方计较这个作甚?统统默认是被迫啊。】
老随从:【老夫人当年跟您也是被迫?】
老将军反驳:【不然呢?十几岁的年轻小伙不睡,睡一个年纪五六十的老男人?】
他知道女人是被迫送给自己的,但他收了这份束修;他也知道女人跟罗元一半是藕断丝连、余情未了,一半是被对方胁迫,半推半就,但他留了罗元俩儿子,也不怪她。
看她身子骨,自己还走她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