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在炉火中噼啪作响,
柴上松脂如泪珠流淌。
土窑里的手风琴冲我歌唱,
诉说着你的微笑,和你含情的眼睛……(俄语)”
罗贝尔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炉火边歌唱着的苏联少尉,似乎应当如往常一般向他笑笑。
但他不想笑,也不该展露愁容,只能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写家书:“我已经记不起新僚机飞行员的名字,泰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问——反正他或者我也活不了太久。”
“我要到你那里异常艰难,
而死亡却近在眼前。
手风琴,迎着暴风雪吟唱吧,
去将那迷失的幸福召唤……(俄语)”
美妙的音乐扰乱了罗贝尔的思绪,四个新调来的飞行员一同发声低唱,他们虽然不是专业的歌唱家,但伴着时有时无的吉他弦音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曲奏毕,倚在床上的阿尔贝特拼命地鼓掌,将盘桓在众人心头的愁思拂去了几分,罗贝尔见状,也放下钢笔,淡然地鼓掌。
“这个吉他闲了挺长时间了。”阿尔贝特挪了挪上了夹板的腿,对那个弹吉他的新飞行员说道,“斯特万诺维奇从前每天都弹,他可真是个出色的吉他手,等他回来,你们可以一块练习。”
罗贝尔有心提醒,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团政委卢申科做了这个恶人:“阿尔贝特,昨天晚上收到消息,斯特万诺维奇同志……在医院里牺牲了。”
阿尔贝特的微笑立刻消失了,他盯了卢申科一眼,又看了一眼罗贝尔,仿佛想责备二人为什么不尽早告诉他。但想到昨晚的轰炸过后,卢申科忙着重整队伍、清点仓库以及修理跑道,罗贝尔也要处理自己中队飞行员的后事,便将责备的话收了回去,只是放下枕头,默然躺下。
看到四名新飞行员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还是罗贝尔于心不忍,出言解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来自什么地方?”
“伊万诺夫·格里高利耶维奇·库兰特,来自斯维尔德洛夫斯克。”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跟养父和妻子沾染了颇多邮递员习性的罗贝尔不由得开始思索这座城市的位置。过了一会,卢申科提醒他道:“在乌拉尔山附近,原来叫叶卡捷琳娜堡。”
“额……”
“就是在那儿杀了沙皇全家。”库兰特语出惊人,罗贝尔这才恍然大悟。其他三个新飞行员闻言担忧地看了库兰特一眼,在资本主义者面前提这事真的好吗?
他们的担忧毫无必要,论起杀君主杀贵族,谁能比法国人更加专业呢?他们甚至为挂路灯专门写了首歌!罗贝尔和其他三名法国飞行员都是市民出身,对沙皇没有一丝好感。一暴君尔,杀便杀了,又能怎样?
至于什么无辜的孩子、厨子和司机之类的……沙皇子女都有继承权,一旦走脱,必生后患,想想阴魂不散的“路易十七太子”成为了多少保皇党的旗帜吧,这还只是一个死人而已!至于杀死未成年人是否有违道德,或许吧,毕竟“暴民”的道德水平确实低下,但是是谁制造出一套“卓越”的社会规则体系,将那些道德高尚的底层人民“优化”掉了呢?
1905年时沙皇的近卫会在冬宫广场上开枪时,也没有提前疏散广场上的儿童啊?对于俄国人民的而言,“成年人的命贱,孩子的命也贱”,这个道理不正是沙皇用皮鞭、枪刺和子弹教给他们的吗?
更别提居然还有人会觉得沙皇的厨子和司机无辜,真可笑,难道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能成为沙皇的近侍吗?正如凡尔赛宫难道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这些近臣仗着沙皇的威严在宫外为非作歹甚至草菅人命的时候,怎么没有人为那些受凌虐的小民鸣冤呢?
罗贝尔和新飞行员库兰特又闲聊了几句,便离开拥挤的宿舍,披上大衣到外面转转。卢申科见状,也默默跟了出去。
卢申科看出罗贝尔有些情绪,起初还有些担忧。但在意识到罗贝尔主动放缓步伐等他跟上之后,他就放心了不少:“你也是打了两年仗的,还没适应这样的伤亡啊?”
“确实没有。”罗贝尔摇头以对,“之前在法国我们几乎一战就丧失战斗力了,我还没遇到过这种天天损失、又补充又损失的情况。”
卢申科一拍罗贝尔的后背以作劝慰:“消耗战从来都是非常残酷的,正好昨天出了这一档子事,咱们也没法继续执行任务了,在新飞机到来之前好好休息,放松心情。”
昨天,也就是11月16日,伊万诺夫野战机场挨了德国人的炸。
说起来令人无语,427团这简陋的驻地本应当入不了德国轰炸机部队的法眼,但驻地的两门37毫米高射炮为了拦截那些飞向莫斯科的轰炸机,聊胜于无地开了几炮,结果运气爆表的高射炮手居然真打下来一架。